第1章 難奈別離多(1 / 3)

時至十二月的初三,冷而不雪也是小城裏的慣例,縱然腳趾在靴子裏冷得縮成一團,也阻擋不了青言快步地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音。這條路記錄了青言在這裏兩年半的故事,道路左邊寬厚的梧桐淒楚地看著枯黃的葉片,總是突然一下子,忘記告別就脫落,飛揚落地。青言清楚地記得這樣的冬天裏如果嗬出一口氣,就像吐出一團薄薄的霧,那樣子美極了。如是,一邊上樓梯準備轉彎進教室的她習慣性地揚起手放在腮邊,做出一個呐喊的姿勢嗬了一口氣,於是青言眼前出現一團薄薄的,翻滾著的霧,然後便在轉身時刻透過霧氣恰巧看見了班主任和李凝源。

他痞痞地靠在牆上,揚起了下巴,比班主任足足高了一個頭。

班主任苦口婆心,不忘掐著手指比劃,一副說教的樣子。

冰涼的發絲飄到了唇上,李青言驟然明白,這是班主任在勸說他們留級,而李凝源,也不是第一個被勸說留級的學生了。這樣的情景屢見不鮮,由於學校要確保全市第一的成績,老師們不得不勸說班級裏一些明顯考不上重點的“差生”留級不參加中考,以提升優秀率及格率,在學生時代的這場競爭中,學習不好,必然處處艱難。

她從樓梯口經過通向班級門口時,死死盯著以冬日灰蒙的光線作底的李凝源的側臉。

李青言行至教室門口,抿了抿嘴唇,低著頭小聲說了句:“報告。”

班主任翻著白眼,眼睛並未挪動分毫,說:“進!下次不許遲到!”

青言低著頭拐進教室,餘光又瞟了一眼李凝源不羈高揚的側臉,身後輕輕漫來一句:“老師,您不用擔心啦……”

她心裏一緊。

讀書聲稀稀拉拉地,昭示部分同學昨夜未能安寢急需揉揉惺忪的睡眼,或有人立起書本堂而皇之地彎下頭去咬一口煎餅,惹得一旁女同學急忙捏住鼻子別過頭去。

李青言一個早讀心不在焉,時不時地瞟向窗外憧憬下雪,時不時地盯著教室門口,等到李凝源從門外進來,她發現他嘴角依舊揚著笑,明明昂著頭,卻低垂著眼,明知李青言正灼灼地看著自己,卻絲毫不挪動眼神地走向自己座位坐下,眼角眉梢,一副凜然正氣的模樣。班主任也從他身後跟進來,不動聲色地向他翻一個白眼,又忽地抿起嘴唇,換起一副嚴肅的表情,但剛進門時分明麵上揚起的得意之色卻被李青言捕捉到了,這讓她心裏不安了起來。

李青言腦中浮現出一幅畫麵,李凝源昂著頭說老師,您不用擔心……我聽您的,我留級就是了?

是嗎?你要留級嗎?

還有半年將迎接中考,李青言已暗戀他兩年零三個月,也自知自己和李凝源沒有任何未來。整個暗戀的過程,就像興衝衝地穿越燈火輝煌地街道熱鬧地走了一路,來到十字路口時,身邊人卻要走上一條與自己背道而馳的路,勿需解釋,彼此心知肚明。兩年零三個月,一路走來,越來越近的時刻卻突然說要就此分別,那些關心竟成了泡沫,她不甘心,抱著最後一絲期待,苦苦勸說全是徒勞。眼見著李凝源從一個活潑的少年變成一個染了頭發的痞子,時間久了,李青言才發覺,對她來講也許喜歡一個人,也可以什麼都不要,每天可以靜靜地看著就好,上課下課,進出教室門口,課桌上輕輕地打盹兒。愛慕,像欣賞一塊剔透的璞玉,如此卑微,如此幸福。

然而這一切,馬上,就會變成奢侈。

李青言感到難過,替李凝源的未來擔心,看班主任的表情,大抵是李凝源要留級了,又禁不住幻想就算留級也好,哪怕留級一年考上一所好高中也好,如果……能在同一所高中……

若是能回到以前那樣無話不說的時候,她就可以當麵詢問他到底怎麼回事,不,兩人之間故事的橋梁中,還橫著另外一個人的名字——徐庭玉。憑借著友情裏的那麼點秘密,徐庭玉成為一把利劍,把李青言暗戀中小心翼翼地戴上的麵具戳破,支離破碎。

說實話,李青言嫉妒徐庭玉那一雙迷人的大眼睛,嫉妒徐庭玉可以擁有和李凝源堂而皇之的親密關係。有的人鋒利,連名字——就那麼幾個無辜的漢字,也能成為一把刀,在最脆弱的地方輕輕劃一下。她低下頭,心裏默默思量著,沒有未來,不曾幸福,偏又心動,偏又逃不掉。她手指輕輕淺淺地折著書角,眼前,語文書上的古詩詞忽地變模糊了。

“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

愛而不見,搔首踟躕……”

庸庸碌碌地就是一早晨。

當日午後,趁著冬日裏特有的溫和陽光,李凝源站在教室外走廊上,側倚在柱子上,一隻手搭在扶手處,身子向外,卻回過頭從門口望進來,目光突然就落在前排窗邊睡著的李青言的臉上,這一切不過一瞬間的事兒,李凝源目光緩了緩,閃動了兩下,就又轉回來盯著樓下的一棵大樹發呆,靠近二樓的樹枝上,針尖兒般的鬆葉片層層疊疊也掩蓋不住深處的一隻渣渣叫喊的麻雀。

不知何時而至的徐庭玉在身後拍了下他的背:“喂,想什麼呢。”

李凝源來不及嗯了一聲,頭向右輕輕一轉就看到徐庭玉已和自己並肩扒在走廊上,她微微仰起臉望著對麵教學樓及天空中某處,睫毛上好像起了霜。徐庭玉歎了口氣:“呐,記得照顧好自己。”

被人提及這件自己不太想麵對的事,李凝源心裏一下墜了下去,一些說不出的苦悶壓在心頭,直喘不過氣來,又盯著鬆樹間的麻雀看了看。

他寡淡了許多,兩年前的熱情似火如今也褪了色。

徐庭玉側眼看向他,繼續道:“我們,還會聯係的吧?”

“嗯,會的。”這一次李凝源終於開了口。

“那…她呢?”徐庭玉眼裏複雜得看不透。

“嗯?嗬嗬……”李凝源抿起唇角笑了一下:“就算我走了她也不會記得我吧。”

徐庭玉將整個身子轉過來,認真地看著李凝源,微笑了起來,那是發自內心地微笑。

被盯著的李凝源也轉過來麵對徐庭玉,跟著她笑起來,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

他們彼此心照不宣。

仿佛在說,我唯一的朋友啊。

教室裏不遠處,發間落滿陽光的李青言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來不及思考因血流不暢而麻木的胳膊,隻見門口走廊處立著一男一女,男生身體修長,斜倚在牆,孤傲不羈,女生姿態窈窕,一臉笑容,水靈討喜。

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麵。

李青言淡淡地收回目光,仿佛什麼也沒看到似的,低下頭在書包裏翻找下節課的數學書。把自己關在自己的世界裏,不聽,不看,就沒有傷害。

自習時,她總覺得坐在同學之間會聽見“滴答”聲,不管是同桌的手表,還是黑板上方的大鍾,或是自己的心魔,滴滴答答的,仿佛慢一秒自己就要落後,李青言每每看到同桌娟秀的字體,就想起曾經和父親一起看《動物世界》的場景,獵豹追趕羚羊,驚心動魄,鮮血淋漓。

作為一隻羚羊,李凝源就像她奔跑過程中的一個不期而至的路障。

他一直明白,有人在偷偷看著自己,也許是自己的背影,也許是自己的側身,也許是低頭未抬眼看書的自己,不過這一次,直到李凝源放學離開,甚至他還躊躇了一下,餘光看見李青言再沒看向自己,反倒背對著自己麵向窗外,似在祈禱雪花。很多天享受某人的目光而深感不屑,如今要離別又遲遲留戀,心想,自己偷偷藏在她書包裏的紙條,也許她已經看到了吧?我李凝源不會再傻了,就此別過。想著便頭也不回地跨出教室門,一路下了樓梯,飛奔出校門跑到街道上。他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感受灌進鼻腔的涼風,順著喉嚨,順著氣管,一路至肺葉,氳向心髒。

一切都結束了啊。

放學時,青言從窗口深深地看向外麵,心裏盤算著剛才結束的小測驗的壓軸大題。良久,等到同桌朱妍拍打她後背,才回過神來。同桌眼睛眯起來,嘻嘻笑道:“劉語晨等你呐~”青言才僵硬地回應了一個微笑,與朱妍道了別。

她回過頭來,班級門口,劉語晨正站著,一身黑色呢大衣,這才發現原來教室內已稀疏不多幾人。

相比李凝源或是徐庭玉,她認識劉語晨更早一年,有她的地方,就有劉語晨,形影不離,無話不說。

李青言一手提起書包向她走去,過走廊時習慣性拉住劉語晨的手,驚得劉語晨低低叫了出來:“呀,冰死我了!”

劉語晨知道她體寒,萬年手腳冰涼。

嗯?

李青言使壞,順著呢大衣寬大的袖口伸進去握住了手腕,冰塊般的寒意一下就竄到了小胳膊肘,斜著眼看劉語晨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