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5月以來,我發覺我的生活氛圍悄悄發生著明顯的變化,文學和文化圈裏的熟人朋友,見麵說寫作談文化的話少了,說足球的話多了。而且一說到即將開賽的足球世界杯,腔兒亮了爽了,調兒高了響了,興奮和歡悅溢滿眉眼。我在西安每遇如此,到青島參加小說學會頒獎盛會,也是如此。與會的全國各地的作家評論家中有一批球迷,比我迷得更深更癡,握手間先問足球怎麼看,先估計魯尼能否出場,骨傷愈合恢複的最新消息。獲得此屆重獎的湖北作家劉醒龍不說獲獎的欣慰和風光。先問我看後半夜的比賽能否堅持,竟關心到如此細致入微的程度。靦腆少言的黑龍江遲子建,談到世界杯,其專業水平不亞於足球賽事的現場解說。
這氛圍這情景,讓我很自然聯想到每年歲尾進入農曆臘月的感覺。傳統的新年佳節在中國人心理情感上的分量,任何節日都難以替代。臘月伊始,熟人朋友以及親戚,見麵或打電話,先問年怎樣過,在家團聚出外旅遊抑或回歸故鄉,年貨辦得如何;孩子和親戚能否團聚,等等。年的氣氛日漸濃厚,人的腳步也日漸匆急,氣色更日見歡悅。世界杯開賽前的5月,類似農曆臘月,也類似西方人聖誕節前的氣氛。可以借用一句歪改了的毛澤東的話概括,環球同此心熱。
然而,又不完全與過年相同,或者說相同點僅僅隻限定在盛大的節日到來之前一月的殷殷期待。一旦辭舊迎新的爆竹煙花碎屑落定,春節就以無虞的祥和天倫的欣悅悠然緩行,作揖握手間話說年成,兒孫繞膝泛出的一滿是慈顏悅色。然而,世界杯開幕式的禮炮一旦響起,霎時間便是綠茵場上你死我活的較勁,萬千球迷震天撼地的呐喊呼號,狂歡的聲浪席卷德國;電視信號把現場的戰況傳遞到世界的各個角落,狂歡也傳遞到世界各地的不眠之夜;整個世界都在為著一隻彩色的足球所凝眸,各種膚色的人操著亂七八糟的語言說著足球這一個詞彙。這種令世界失去秩序的狂歡,要持續整整一個多月,而且愈到後來愈加升溫,沒有厭倦沒有疲憊,反而更加揪心更加來勁,更加瘋狂,世界上有什麼好事或壞事能讓這麼多人保持一個月的興趣和勁頭?沒有的。
可以設想那些參賽國的國民,將陷入一種期待勝利和擔心失敗的揪心的焦灼,明明白白知道王冠最後隻能戴到一個人的頭上,卻仍然堅信那個人肯定隻屬於自己的國家。於是,悲傷的淚水將澆濕31個國家的國土,隻有一個國家的笑臉會被激情狂喜的熱淚澆灑得燦爛。明知足球不過是玩玩而已,卻那麼認真,那麼癡心地與一個國家的榮譽緊緊連在一起。大國強國需要這榮譽,似乎與其國家才相稱;小國窮國也需要它來增強一個民族的自信和豪氣。平民和總統,窮人和富豪,在麵對一次絕妙的進球的刹那,情感世界上達到一種共同的平等的享受。
我是被排除在揪心關涉自己國家輸贏情緒之外的純粹欣賞者。我想看那些馳騁球場的超級明星的演出,也更期待一腳震蕩國際綠茵場的天才小子。借助整個世界都注目凝神的世界杯盛事的賽場,正是那些新星展示他們天賦的足球才華的絕好機緣,絕藝絕技和他們的身姿,將嵌進億萬球迷的眼睛。有他們躍出,就有足球更精彩的明天和後天,也就有如我一類球迷不盡的歡樂和暢快。
2006.6.3 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