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仰天俯地無愧生者與亡靈———感動孔從洲將軍(1 / 3)

至今依舊清晰地記著,頭一回聽到孔從洲將軍的名字,而且還是我的灞橋鄉黨時的那種驚訝和神秘的情狀。

那是我剛剛進入高中學習,從結識不久尚未完全消除生疏的同班同學那裏得知的。“孔從洲是我村人。我村出了一位將軍。炮兵司令。”等等。他說話的表情和聲調是驕傲,亦不無炫耀。然而,他隻是再三強調孔從洲將軍是他們上橋梓口村人,他父親曾經和將軍在同一所私塾念過書一塊在村巷田野瘋玩,卻再也提供不出化釋我的神秘感的內容,諸如將軍如何踏上革命道路,經曆過怎樣艱難曲折的過程,有哪些超凡事跡或英雄壯舉,這都是我乍聽之後特別感興趣的話題,他卻不甚了了,隻顧沉浸在本村出了將軍的榮耀和驕傲的情緒裏。我的高中母校就在古人折柳送別的灞橋橋南,學校的圍牆就紮在灞河河堤根下,過橋朝西北方向走不過幾華裏,就是孔從洲將軍的老家上橋梓口村。我和同學幫助農民秋收時,往返於上橋梓口村開闊的田野,眺望沿著灞河長堤伸向渭河平原深處的柳樹林帶,走在上橋梓口村雨後深陷的馬車轍痕的土路上,看不出這個上橋梓口村和鄰近村莊有什麼不同的氣場脈象,然而一位共和國的將軍就出在這裏。我的崇拜和敬重是很自然地發生的,上世紀50年代是一個崇拜英雄的時代,為共和國的建立流血犧牲的烈士和功勳卓著的英雄,獲得整個社會的尊敬和愛戴是由衷的真誠的;從少年時代到步入青年,我充分感受浸潤著這種崇拜英雄的社會氣氛,也因為我的個性和剛剛萌生的想有作為的心理,對前輩英雄不僅崇拜,而且形成一種心理情結;孔從洲將軍是離我最近的一位前輩鄉黨,我的崇敬我的驕傲和我的神秘感,由那時貯入心底,竟然有四十多年了。

直到去年初,我讀到作家徐劍銘等人寫作的長篇紀實《立馬中條》書稿,看到孫蔚如司令麾下戰將孔從洲浴血打擊日本侵略者撼天動地泣鬼神的戰績,我幾次被感動得心潮難抑,對將軍第一次感知到最切實的了解。再到今年讀到孔從洲將軍的外孫張焱寫作的《也無風雨也無晴》書稿,我對從家鄉灞橋走出去的孔從洲將軍,才有了較為完整的了解,一位從未見過麵的將軍生動地浮現在我的眼前。我讀這部書稿,不是通常意義的文學作品欣賞,盡管年輕的張焱思想深刻筆鋒犀利。我的整個閱讀感覺是走進一座大山,偉岸凜峻,卻也高襟柔腸,那是對自己追求的事業的忠誠,對國家和人民承載的責任的義無反顧,對一個高尚的人的精神情操的曆練,對一個純粹的人的人格品質的堅守和修養,使我感到一個人用整個生命曆程鑄成的巍峨大山的形象。這座大山,不僅經得住同代人的審視,更經得起後人的閱讀和叩問。這座山的獨有的品格,獨具的魅力,立於群山之中,不摧不老。

有一個至關重要的細節,我一遍成記。孔從洲在剛剛興起的新式學校讀了兩年初中,因家裏一場土地官司打得傾家蕩產而輟學,回到村子別無選擇地學做農活兒,而且很快成為趕馬車的把式。依我鄉村生活的印象,馬車把式在關中農村是受人敬重更令人羨慕的“高職”人才。無論給自家駕車吆馬或受雇於旁人執鞭,都是“高人一等”的技術性人才。然而孔從洲既無心糾纏於家庭土地糾紛的恩怨(鄉村裏無論貧富無論長幼都易陷入的仇恨情結)之中,亦不留戀沉迷小康之家和車把式的優越,扔下馬鞭走出雖也凋敝卻仍可以養人的天府關中,投奔遠在陝北之北的楊虎城去了,行程幾近一千公裏,“經過數月奔走,衣衫襤褸滿身疥瘡,沿路乞討”抵達目的地安邊,走進一個顯示著強烈反叛舊製度的楊虎城部隊的軍營,開始了他戎馬倥傯的人生征程。這一年孔從洲年僅十六七歲。關中鄉村走失了一個駕馬掄鞭的車把式,成就了一位肩負國家民族命運的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