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別重逢,情怯於心,煉缺稍一探望,便見自己思念多年的父親已失當年風采,那青蛟目光空洞,遍身是傷,鱗甲多處脫落,長出的新甲參差不齊,腹部橫切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疤,深深朝裏凹陷著,明顯是當年取骨的舊傷,悲不能已,淌下兩行清淚,慟聲道,“爹爹……這些年你過得可還好?怎受了這些傷?”
離苑從青蛟背上一躍而下,換下了那身破爛的外袍,哼唧道,“你這青蛟爹爹怕是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了,我觀它靈智全失,先才在海底與它好一番搏鬥才將他製服。”
煉缺聞言臉色煞白,急忙忙湊近了摟著青蛟的犄角,貼在青蛟的額頭上,哀聲道,“爹爹……你可聽得明白煉兒說話?山中一別已近五十載,我沒有辜負爹爹所望,長大成人跨入仙家門檻了,爹爹……這些年,我日夜盼著與你重逢,”說著,哽咽不能出聲,“爹爹,煉兒不孝,過來這麼些年才尋著你,你受了傷,孤身一人藏在海底,可是受了他人欺侮?”
青蛟目色晦暗,眼裏映著煉缺悲傷的麵容卻不曾出聲回應。
煉缺撫摸著青蛟的犄角,喃喃道,“爹爹,你若聽得見我說話,你就應一聲好叫我知道……爹爹,爹爹,你回應我一聲好麼?”
許久,或許是青蛟窩藏海底久逢溫情,亦或是父子連心,青蛟雖不懂人言,卻搖晃著巨大的頭顱在煉缺懷中輕輕磨蹭著,神情溫柔。
“爹爹,爹爹!你可是聽見了煉兒說話麼?”煉缺緊緊抱著青蛟的頭顱,貼著青蛟的麵頰,如同兒時那般偎依在青蛟身旁。
青蛟卻無半點回應,隻是本能的蹭著煉缺的臉頰,舉止親昵。
離苑心裏不落忍,上前蹲在煉缺身旁,溫言道,“小煉,先才在海底我便發現你爹爹修為不濟,他如今退成妖身不能人言,怕是修來的靈慧神識因著當年之傷已沉睡過去了,你說的這些話他根本聽不懂,你這是何苦?”
煉缺如何接受得了這個事實,他尋了留雲多年,設想了許多父子相逢的喜悅場麵,為了尋留雲,甚至牽累了墨雲華,弄得身心俱傷,結局卻是這樣慘淡,說他心念俱灰亦不為過。他雙目呆滯的靠在青蛟的頭上,語無倫次的呢喃道,“爹爹,你答應過我待我頑疾卻除便要和我去靈蛇島避世不出的,爹爹,你應該不會忘記的,是吧?”
“爹爹,你還記得那個靈蛇島嗎?那裏有你最喜歡的椿樹,還有你親自劈鑿的洞府,那個瀑布,你還記得嗎?我總是纏著你玩耍的瀑布,爹爹,你肯定沒有忘記,對嗎?”
“爹爹,你還說過你要好好修煉廚藝,以後我便不用每天以海蚌野果果腹了,你還記得嗎?爹爹,你醒醒好麼,如今我再不用煩你做那些你不會做的事兒了……”
“爹爹,你不是總想著要親身教我修習之法啊,如今我就在你跟前兒,你能和我說說話麼?”
“爹爹,那日分別,你不是說過築基之時便來上清門接煉兒回去的嗎,你怎能食言了呢?”
“爹爹,我從築基時便日夜苦盼著你,如今好不容易尋到了你,你怎能不記得孩兒了?我是你的孩兒啊,你養在腹中幾十年的孩兒呀?如今怎的都不理我了呢?”
說著說著,淚水漣漣,昔日那短暫的父子相伴的歲月皆被煉缺呢喃著道出來,別是一番悵然心酸。
奈何青蛟毫無靈識,任憑煉缺如何呼喚,它皆無動於衷。
往事,情義,如煙,如風,早已隨著那兩根斷骨溶在了歲月之中,再度念及,卻獨留一人心傷。
離苑默默守在一旁實不忍目睹,上前一步摟住了煉缺,將之按在懷裏,溫柔的拍打著,“莫傷心,還有我不是?我會一直陪著你,陪著你說話,你和你爹爹做的事情現下我都為你做,莫再流淚了,你這般模樣連我的心都痛了。”
“爹爹他……”
“我定會想辦法將你爹爹治好,好不好?眼下,先將你爹爹安置好,如今歸墟亂得很,待我們尋了個清靜地我再想辦法。”
“嗯。那便……去靈蛇島。”煉缺胡亂抹了把淚,伏在青蛟耳邊喚道,“爹爹,我們回家吧。”
不想聽到“回家”二字,一直無動於衷的青蛟竟微微伏低了頭顱,匍匐在煉缺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