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
你定是還未想起往事吧?
我知道,你若想起,定會尋我,是不是?
他幽幽歎了口氣,起身打開了檀木櫃,櫃子裏整整齊齊安放著兩床素錦掐絲被,記憶再度如潮水般湮沒了他那早已濕涼的心——曾經,那不多的幾個共被同眠的夜晚,如今想來,更覺珍貴。
他忍不住俯低身子,埋在被中,呼吸著錦被上殘存的那一絲寂淡的蓮香,欲罷不能。
——不正是這些年,令他縈懷掛心的墨雲華的味道?
淚,不禁滾落眼眶,沾濕了褥子。
“師父……”
“師父……”
“師父……”
隻是,縱有萬千般的留戀不舍,他卻深知此處不宜久留,未免被人察覺連累了墨雲華,煉缺蒼茫中收拾了心情,將釀製好的雲桃花膠呈於石台的案幾上,臨了,留下一帖,書上幾字:此藥可用於醫治後背傷患,望請敷用。
斟酌至最後,終是不曾為了自己留下隻言片語。
紅塵情關,還需墨雲華自己度過,才能真正領悟忘情大道。
步出石室,煉缺心念道,眼下,緣分既未成就,便順其自然吧,師父若有一日想起了我,定有再見之時。
如此般,他再次回首深望了止水峰一眼,收拾了心情,這才乘風速速離去。
隻是他這一回來去全無生息,墨雲華如何能夠知曉?
那廂,演武場上,上清門內門大選正進行得如火如荼。墨雲華端坐於雲台之上,一臉冰清。
七年前,赤鬆老祖揮劍斬斷了墨雲華的情根,此中細節無人得知,隻道是墨雲華因故受傷,失了記憶,門人紛紛揣測與其門下不肖弟子煉缺叛門有些牽扯,卻因著赤鬆文浩然種種維護,無人深究。
這些年,墨雲華一直處在止水峰養傷,在文浩然無微不至的照料下,近些日子,才算勉強康複,修為卻從元嬰後期落到了中期。
他當年因為拚死抵抗,在情斬的磨蝕下,消除了八十年的記憶,這一段漫長的年歲所經曆的種種,於他,至今仍十分蒼白。
怪他原就是個清淡性子,見赤鬆文浩然對此事言語含糊,不欲細談,便不再多問,心念著一段年歲而已,毋須太多計較,太過執著反而亂了心境,那些前塵之事,便由此放下了,他仍舊按著往日習性一人清修。
雖說他喜靜苦修慣了,卻因接連受傷,修為倒退,夜裏還需靜眠修養,不能打坐。可惱的是,這七年裏,但凡他有時間躺下,混沌中便會闖入一團白茫茫迷霧之中,攪得他心神恍惚,夜不能寐,萬般無奈之際,隻得依靠鎮魂香鎮定心神,讓他那原本平靜無波的內心多生出許多煩惱。
說回演武場,上清門自鞠陵戰亂受創以來,這些年一直疲於應付南域各路妖修的挑釁,正是青黃不接之際,經執事堂一番商議,為選拔人才,門內大選便由以往的二十年一次改為如今的十六年一次。
墨雲華有傷在身,本無欲收徒,卻不料多次收到執法堂邀約,推脫不下,這才勉強前來觀禮,生生錯過了與煉缺的會麵之機。
……
看台下,大選第三場比鬥正是激烈,十號擂台上一青衫男子,手持青木劍,舞得風生水起,步步緊逼,不過十來個回合,便將對手挑落台下。
墨雲華端坐於看台上,神情冷清,他不過推脫不了,勉強來此觀禮,眼下,見到那十號擂台,卻不知何故,心跳得亂糟糟,總忍不住觀望著十號台的進展。
文浩然見狀,暗自歎了口氣,心念道,孽緣哪,終歸還是忘不了……
那十號台上的青衫男子何許人也?
正是當年大燕城的宋王爺,他看遍人世滄桑,又經得這些年外門的打磨,如今儼然成為外門弟子的領軍人物,此回內門大選,他誌在必得,誓要拔得頭籌,拜入墨雲華門下。
自煉缺叛門之罪定下之後,門中便傳出墨雲華失憶的消息,宋席殊雖說為此大為憂心,卻不由得又生出一絲暗喜,默默期冀著借墨雲華失憶之際贏得青睞,好成全自己多年的相守之心。
眼下,他瞟見端坐於高台之上湛然如神明的男子正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心頭一熱,揚起臉衝墨雲華笑了笑,躬身行了個道禮。
墨雲華略一怔忡,半晌後,攥緊了拳頭別過臉去,心上,如針芒在刺,帶出一道無法言說的心傷,教他一時不知如何自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