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來,這個世界其實就分兩種人,沒病的人和有病的人。有時候躺在慘白慘白的房間裏我就在想,老天實在太不公平,有些人一生注定無病無痛,有些人注定被病魔纏身。
我房間的隔壁住著一個瘦小的老頭子,沒事的時候他就喜歡拄著根拐杖提著一口袋水果過來串門兒,按他的話說,我是在用這輩子贖罪。我不知道我上輩子是不是做了什麼壞事,我隻知道這個好像挺有來頭的老頭其實就是個欺騙世人的神棍。而他此刻就裝模作樣的拉著我的手長滿白胡子的嘴源源不斷的嘀咕著什麼時空隧道、異次元空間、時空裂縫之類的不知所雲的東西。
我抬起手挖了挖耳朵,一邊哼哼地應聲。
“我說你這個孩子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講啊?”老頭子一巴掌拍在我後腦勺,動作順暢、無比流利。天知道他拿我的腦袋實驗了多少次,才達到如今這種白發百中的地步。我揉揉發疼的腦袋,自動挪到某人攻擊距離之外的安全距離。然後坐正抬眼一本正經的點著頭說:“我在認真的聽呢,您繼續。”
於是他習慣性的伸手撫了撫白花花的胡子,裝模作樣的樣子實在讓人忍俊不禁。他說:“所以啊,這個世界肯定不隻隻一個時空,或許人死後真的會有死後世界。在某種特定的情況下,時空與時空發生交錯、斷裂,就會產生時空裂縫和隧道。在我進醫院之前,我們就正好發現了疑是時空運動的磁波,可時事弄人啊偏偏在這時候住院......”
啊啊啊,又來了又來了!!!我用手撐著頭,歎口氣。看著精神如此之好的老頭子,我真的覺得實在很無力啊。我是病人啊病人啊,怎麼沒人來還我一片安定呐呐呐?!聽著老頭子的嘮叨,我把視線轉向小小的窗外。
天是朦朦朧朧的灰色,樹模糊的看不清晰,隻有一片黑壓壓的深灰色。昏暗的燈光也隻能照亮一小段石子路。風呼呼的從玻璃窗的裂縫鑽進來帶來刺骨的寒意。
恍惚間,我竟有種回到很多很多年前的錯覺。仿佛一切都才開始,一切都還未發生。
在這個世界,我擁有一個很詩意的名字。涼溫玉。
給我取名字的人仿佛是個很文藝的人,用古時候的人的話來說,就是很有書卷氣質。但是我記得他是個長得很美麗的人。一個很美麗的男人。他頭發很黑很亮,留一頭細碎的中短發;他的眼睛是細長的鳳眼,微帶笑意的時候眼尾會微微上翹。他喜歡那些生澀難懂的古文,他習慣笑著喚我:“溫玉。”低低的溫柔的嗓音,說不出的悅耳動聽。
第一次遇見他就是這樣灰暗的天氣,他抱著我,溫暖的體溫從他身上傳遞給我。他說“我們回家吧。嗯,對了小家夥還沒有名字吧?你喜歡什麼名字呢?”當時的我什麼也不懂,心裏充滿不安和警惕,仿佛一隻受到驚嚇的小獸。他不甚在意的揉揉我的頭,自顧自的笑著說:“叫溫玉怎麼樣?謙謙君子溫文如玉。涼溫玉。小家夥你喜不喜歡?”我看著這個抱著我比女孩子喜歡的那些明星還要美麗優雅的男人發呆,搞不懂為什麼這個男人會選擇我。在數不清的眼眸的注視下,我離開了這個包含了我所有記憶的小院子。在男人的懷裏我看到一直喜歡欺負我的大孩子們嫉妒和羨慕的眼神。
後來我才明白,這個給了我名字的溫柔美麗的男人也是個滿嘴謊言的騙子。隻是我明白的太晚,所以才會被傷透了心,要死不活。
不過沒關係了。我撤回飄到窗外的視線,看到有甜美笑容的護士姐姐開了房門,然後請走了喋喋不休的老頭子,室內瞬間安靜下來。我躺回溫暖的床上,扯扯嘴角罵道:“涼暮覽,你這個混蛋。”
我叫涼溫玉,年十七歲。父母不詳,出身年月不詳。十年前遇到一個叫做涼暮覽的男人,有了自己的名字,正式脫離孤兒身份。七年零十個月二十一天之後,涼暮覽離開了我。同一天我因車禍入住醫院,被發現腦子裏長了東西,於是我開始了漫長的住院生涯。涼暮覽的工作很自由很符合他的氣質,他是個很有名的模特,同時也是個著名的畫家。他偶爾會帶我出去寫生,他總說我長得纖細幹淨很好看,所以他花了很多時間來畫我,那些畫後來成了一本很厚的畫冊,名字叫做“閑空”。涼暮覽離開我之後,我再也沒有翻過那本畫冊,雖然它一直被我帶在身邊。
以前不知道是從什麼地方看到,人要沒心沒肺才不會受傷流淚。所以我沒心沒肺,所以涼暮覽離開我之後我從沒有流過眼淚。我總覺得,我一定還會見到他,在某個時間某個地點。到時候我會笑地沒心沒肺,然後挑起眉毛說:“涼暮覽你這個混蛋。你以為我會為你哭嗎?少自作多情了!本大爺就沒傷心過!”
每次這樣想的時候,我才能感覺到一點壓迫著心髒的沉重減輕了一點,深深彌漫的悲哀會淡上一點。
我把自己深深的埋進被窩裏,習慣性的伸手摸到脖子上掛著的鏈墜。上麵那個美麗的男人微微眯著眼,笑得不食人間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