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修既為妖修,先天妖體,與人修最大的不同,便在於那血脈傳承當中的先天獸性。
嗜血、嗜殺、定期發情之類的……
等等等等,人類生來便擁有的自我克製,於妖修處卻顯露得不甚鮮明,許多意誌力無法做到的改變,也成為了不同種族間橫隔的天塹,更是一直以來,人修最鄙夷妖修的一點。
寧家藏書頗巨,老祖也不吝嗇予他學習,仆從定期送來玉簡,丹方、器方、卦陣、法術……
以及由始至終占據一定比例的——《妖錄》。
還是人修編撰的《妖錄》。
人妖兩界對峙千萬年,相互之間能有甚麼好詞兒呢?那些《妖錄》裏,便無處不在地剖示著妖修的缺陷。妖修被斬殺後大有用處的內丹、妖修原型被剝下後可用於煉器的皮毛、妖修可用於布陣繪符的鮮血,妖修生性淫·亂……
從記事起,總有無數的聲音,迂回婉轉地提醒他身體裏的另一半血脈,告訴他這是低劣的、恥辱的、肮髒的汙點。
寧複生低頭望著鞋麵,鮫絲質地,繡紋巧奪天工,一看便知道是好東西。
正如他一直以來所用的那些,寧家人忌憚不甘卻不敢不給予的物件。
他是寧家的恥辱,是寧家的透明人,又是寧家從上至下人人側目欽羨的對象。
“怎麼了?”
他站在那兒不動,進階之後身上原本就盛的威儀更勝以往,仿佛還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氣質,魏紫下意識蹲著幫他穿了鞋,也不覺得自己哪兒掉了價。
見寧複生不說話,他反倒擔憂起是不是雷劫留下了什麼傷創,在自己儲物袋中原本就不甚豐富的丹藥裏翻找起對症的丸子。
說來也是淒慘,百寶閣生意做遍修行界上下,什麼天材地寶珍奇異物都不稀缺,唯獨到了丹、器兩樣就力不從心,摳摳搜搜的,拿不出世家風範。
靈器還好,器宗上下雖死腦筋,卻沒什麼花花腸子,頂多隨性些,嚴苛些,定下的生意,也都會信守承諾地去遵守。
丹鼎門……
丹鼎門卻不同。
唉。
魏紫掏了半天才掏出半瓶中品蘊靈丹,這其實不算是什麼非常珍貴的丹藥,但由於丹鼎門獨斷的控製,近年來在市麵上也愈加少見了。
丹鼎門壟斷了修行界裏幾乎所有的丹師,眼看求丹道開啟之日在即,又有要自立銷售門戶的意圖,連原本合作供貨的百寶閣也拿不到東西了,修士們簡直人人自危。因此這半瓶子蘊靈丹,如今的價格已經相較十年前翻漲了十倍不止。
魏紫取下瓶塞要倒藥給寧複生,卻被一隻白皙通透的手掌拒絕了。
丹瓶白色為基,繪畫著金色的咒文,和那枚內丹何其相似?
寧複生挖過妖修的金丹,也挖過人修的金丹,和他的從色澤到大小皆不一樣。半妖之體,修行天賦異稟,就連金丹都如此與眾不同。
尾椎和耳部仍在微微悸動,寧複生舔著自己發癢的犬齒,設想著那一半依稀的傳承記憶裏有關發·情期的內容,不由笑出聲來。
他不知妖修進階究竟是怎麼一個道理,總歸上輩子直至成嬰,他也未曾觸碰過“發·情期”這個階段,而妖修們在此之前,都處於手無縛雞之力的幼年期(雖然比起*原生力量更加弱雞的人修還是強悍許多)。
發·情與妖修而言昭示了什麼?
欲·望、繁衍、放縱。
卻也是力量、權利、傳承。
他的另一半血脈,即將成年。
隻是發·情期要怎麼捱過去,恐怕還需多琢磨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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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仙派頭頂,局勢卻緊張得一觸即發。
守山大陣已然開啟,氣流扭曲了空氣,如同無形的波濤呈半圓形籠罩在無垠的蒼穹下,山林走獸奔命,鳥雀驚飛,鬱鬱蔥蔥的迷林都發散出了難以言喻的陰沉鬱燥。
守派的弟子們慌亂地集聚著,首峰還在商議對策的掌門長老也都匆匆趕來,守山大陣外,一對煞氣驚人的修士禦劍停在半空,發絲隨風而動,劍鋒鋒芒畢露,錚錚作響。
他們身上的殺氣幾乎能凝聚成猩紅的血光,法器更是肉眼可見的戮場,不知收割了多少生靈才能聚集出如今鬼神莫近的煞氣。
“這是誰!?”
玄璣兜著鬥篷低調隨同在一眾掌門長老之後,聽得路兩旁的弟子惶惶不安地相互詢問,也不是誰開口回答——
“這便是劍宗守劍峰守鶴、斬塵兩位真人。”
這兩個名字可謂是如雷貫耳,聽到的人無不臉色煞白,倒吸一口涼氣。
“劍宗的人不是已經到了麼?他們又來這裏做甚麼!?”
雙鶴足下的潛血劍還在錚錚作響,守鶴半空中隨風拂動的長發陰沉如鬼魅,這倆人不常露麵,事跡卻舉世聞名,更能耐到帶得劍宗內那群原本除了脾氣暴些外並沒什麼威脅,隻一心淬體以身飼劍的劍修們都一日更甚一日的嗜殺,叫修行界上下人人聞風而逃,忌憚懼怕。
殺神臨門能有什麼好事?年輕的弟子們結合著過去那些曾經聽說過的慘案,嚇得膽子都要破了,越發人人自危。這可是兩個隻為一株靈植或是丹藥就能滅人滿門的凶器,出鞘必要見血,小仙派裏那麼多的寶貝,誰知道他們抱著什麼樣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