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微生迅速篤定了來人的身份,又見剛才好不容易放鬆了一些的老太太已經緊張地重新站起身,垂眸眯起眼睛,胸口原本一直壓抑著的怒意逐漸清晰起來。
“小寶……”老人快手將雞湯碗推到孫子麵前,拿著勺使勁朝寧微生遞,語氣淒惶,“……你爸回來了,你趕緊把湯給喝了,別讓他看到……”
樓下已經傳來鍋勺碰撞的叮當響,和寧父寧曹方中氣十足的抱怨一並傳來:“操!肉呢?怎麼全他媽是湯跟骨頭!?”
老太太聞言渾身顫了顫,下意識就想躲,卻因為駝背太厲害導致的行動不便一下撞在桌角處。
寧微生扶住她,麵無表情一語不發,周身的氣場卻更加陰沉了。
寧父這個人的形象,縱然在原主的印象裏也是十分蒼白的,僅就寧微生接收的那一部分記憶而言,暴戾、自私、低俗和神秘完全可以概括他在家人眼中的一切特征。
唯一值得稱道的地方在於,這人渣生來被老天賞賜了一副好皮囊,外表俊美的程度,甚至能讓一眾女孩忽略他低劣的人品趨之若鶩。寧父年輕時靠著這個優點過得非常舒坦,以至於原主兒時的成長曆程中從未出現過這位父親的身影。隻可惜花無百日紅,再英俊的人也有年老色衰的時候,寧父沒了取之不盡的經濟來源,手頭闊綽時又染上滿身惡習,過得自然一日不如一日。到如今,竟然隻能憑賭博為生。
贏錢的時候他是從不回來的,原主留下的所有關於他回家的記憶,寧微生隻能解讀出一個目的。
木質樓梯被踩得哐哐直顫,寧父顯然沒脫鞋子就跑了上來,腳步虛浮中透著急躁。
房門被一腳踹開,寧微生抬眼掃去,入目便是個端著不鏽鋼湯碗的高個男人。男人打扮得很邋遢,髒兮兮的花短褲配一件泛出黃漬的白背心,體態臃腫,皮膚黝黑,五官依稀能看出過去的風采,隻可惜雙眼無神牙齒黑黃,氣質中透出股一言難盡的髒亂差。
他還把兩側的頭發都剃光了,隻留下中間一大撮黃澄澄卷在那,抬起頭時還叼著根半長的雞脖子,右邊眉毛也串了個銀光閃閃的環。
這地方什麼審美?寧微生總共才來沒多久,已經碰上好幾個這種打扮的了。
寧曹方根本沒管屋子裏坐著誰,眼睛一下盯住桌上放了滿滿雞塊的湯碗。
“喲,我說怎麼鍋裏就剩點湯底,原來好東西都在這了。”他嚼著雞脖毫不客氣地上前坐下,端起那一小碗雞塊就要朝自己湯盆裏倒,“媽的,兩頓沒吃,餓死老子了。”
寧微生舔了舔唇角,拳頭已經開始癢癢了,正琢磨著靠自己如今的體力要怎麼毫發無損地揍這人一頓,卻不料一旁原本動都不敢動的老太太卻忽然站出來按住了寧父的手。
“……方啊。”老人弓著身子,近乎卑弱地祈求兒子道,“小寶剛受了傷,身體虛,雞是殺給他補身體的……他還一口都沒動……”
寧曹方動作一頓,淡淡地瞥了眼母親,老人嚇得埋下頭:“……你要吃……也給他留點……”
“操……”這大約也是個很容易被激怒的人,原本和氣的交談都讓他眉宇間浮起許多煩躁,視線在寧微生的方向掃過,麵對兒子臉部和全身仍舊嚴重的青腫和大大小小的傷疤,他的目光冷漠得像是在打量一個陌生人。
他忽然抬起胳膊一把掀開攔住自己的手,老太太又哪裏是強壯中年人的對手?被這股巨大的力道帶動著,險些整個人倒仰著飛出去。
即便被寧微生很快扶穩,她仍舊頭暈目眩地被磕撞到好幾處。
那邊的寧曹方已經西裏呼嚕喝著湯罵開了:“誰在外頭不是那麼過的?我他媽受傷的時候一個人硬抗,回來還他媽一隻雞都吃不上……媽!我身上沒錢了,你那裏還有多少,先給我拿去用一下。”
老人低聲道:“家裏哪有錢啊……”
“你不是賣菜呢嘛?”
“小寶跟我……兩口人……”
“瞎廢話啥!不還領了救濟嗎?吃的穿的家裏都有,每個月三百塊錢,你花哪去了?嘖……雞怎麼那麼淡!”
老太太紅了眼,卻不敢哭出聲來,隻是不安至極地在圍裙上反複擦起雙手,朝寧微生道:“以後……”話一開頭卻又生生頓住,唯一的一隻雞就在寧曹方大嚼的鍋裏,家中窘迫的經濟狀況,顯然也讓老人無法輕易做出“以後”這樣奢侈的承諾。
她羞愧極了,為自己的無能無顏麵對孫子,眼淚隻好悄無聲息地隱沒進皮膚深深的褶皺中。
寧微生原本一直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此時單手扶握住老人的肩膀,臉上忽然牽起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
他臉部腫得厲害,做表情也相對困難些,隻是極力表現出來的友好還是讓老人平靜了許多。
“……奶奶。”這個陌生的稱呼讓寧微生心理上有些不適應,卻依舊繼續道,“你別呆在這,先出去。”沒說過類似的軟話,他語氣難免生硬,好在從未被善待過的老人絲毫沒能分辨出來,隻是順從地依靠他的力道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