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北京的冬天很冷,雪卻往往來得很晚,而今年冬天北京早早地下雪了,白皚皚的大雪為北京的冬天裹上一層銀裝。

這樣的天氣縮在屋子裏做個宅女無疑是件讓人快樂的事情,電腦視頻裏是當下最流行的服裝發布會,一件件華美的衣裳,昂貴的皮草,設計感強烈足以引導下一年潮流的潮鞋,每一件的設計都是大膽前衛又引人爭議的,就像時尚編輯說的,沒有爭議就不算流行。

蘇名園發來一張圖片讓我點擊接受,是一雙耐克的板鞋,鞋子是粉色的,底是黃色的,很炫目。鞋上麵印著蘇名園的名字和生日,這樣可以寫下自己名字的鞋子是耐克的私人定製,價格高昂。發來照片的蘇名園說:“怎麼樣,花了我一千五百多大洋。”

發去一個吐舌頭的表情我道:“你有錢,一千五踩腳底下不涼。”

蘇明遠笑道:“你也設計一雙,咱們倆當情侶鞋。”

“抱歉,最近囊中羞澀。”蘇名園是我的好朋友,如今正在澳大利亞讀書,而我則留在國內上大學,現在正是寒假,父母都不在本市,所以寒暑假幾乎就是我自己霸占全家。

蘇名園說:“臭貧,還有半個月我就回去了,回去給你帶禮物,保證你喜歡。”

就像所有女孩子喜歡奢侈品,喜歡好看的東西,喜歡上檔次的東西一樣,我也喜歡那些世界名牌所生產的東西,那種喜好很強烈,隻是每次看到價錢的時候才知道原來我們的距離很遙遠。

醒過來的時候窗外很陰,看了看表已經九點了,由於生物鍾作祟,不管我幾點睡,每天早上九點一定會醒。

像往常一樣,蘸了牙粉刷牙,洗臉,穿上羽絨服,戴了一頂棒球帽,我便下樓去采購未來三天的糧食。昨天天氣預報說今天會很冷,下樓的時候冷風吹來的確很涼,還好超市離家不遠,我踩著雪地靴走了七分鍾就到了。超市是一家連鎖超市,東西很全,因為是周四,人並不多,大多都是買菜的老頭和老太太,或者專職的家庭主婦。蔬菜區並不在超市裏,我一般是買完生活必需品才會去外麵買蔬菜,然後直接回家,繼續我的宅女生活。

那不是我第一次看到那個老太太了,不高的老人佝僂著身體,拿著一個藍色的塑料袋,一雙並不幹淨的布鞋,那種布鞋外婆總是穿,五六元一雙。這樣一個老人卻穿著一件Gucci的大衣,這件大衣材料很特殊又是灰金色的,所以市麵上幾乎沒有假的,而這樣一個老人也絕不會像年輕女孩一樣追求什麼仿冒的名牌,更重要的是這件大衣在精品購物網上二手的價錢都已經叫到一萬二了,我也正是因為這件大衣才開始關注這個老太太。

一卷衛生紙,一包方便麵,一個暖瓶,我上次看到她時她買的就是相同的東西,結賬的時候我問超市營業員:“她常來嗎?”

故意的錯覺,增加懸疑氛圍,有購物卡嗎?

我搖了搖頭,追出去的時候老太太已經不在了,我悻悻地去了蔬菜區買菜,那老太太竟然在那裏,一個雞蛋,一兩香菜。她已經結完賬,不多的錢用手絹包著,與我外婆的習慣一樣。她結賬離去後我追了出去,老人的步履很輕,我走過去拍到她的肩膀時,天下起了雪了。

老人回過頭,一張慘白的臉帶著溝壑一樣的皺紋,眼神空洞,有些恐怖的樣子,看著她我道:“奶奶……”那句奶奶叫出口後剩下的話卻說不出口了,那老人看了我一眼沒再理會,轉頭離開,茫茫的大雪中灰金色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裏。

回到家上線的時候,QQ簽名被我改成:“眼見錢飛呀飛,飛走了,蘇名園立馬蹦上來說:“怎麼了?”

“花衫婆婆跑了。”我發去了一個鬱悶的笑臉給蘇名園。

蘇名園發了一個怒視的表情給我:“那麼大歲數了還能跑。”

花衫婆婆是我和蘇名園給那老太太起的外號,意思就是那樣的年紀卻穿了一件十分年輕的衣服。那件Gucci的大衣蘇名園的媽媽很喜歡,即使是二手她也想要一件,但是現在的價格太貴了,而我今天去拍花衫婆婆的肩也隻想讓她把那件大衣賣給我,我再轉手給蘇名園。

隻是那聲奶奶叫出口,別的話也終究是說不出來,再怎麼厚臉皮也不好意思在這麼寒冷的冬天,問一個除了那件大衣穿的並不好的老奶奶。

2.

母親休年假回家的時候,我依舊在和蘇名園閑聊,給我做好飯後母親說:“你外婆說周末讓我們過去吃飯。”

我哦了一聲,並沒回頭,依舊看著蘇名園在說她看到的帥哥。母親沒再理轉頭離開。

後來翻了日曆我才知道周六是外婆的生日。

外婆生日那天我去商店為外婆買了一條圍巾,去外婆家的路上,北京又下起了雪,公交車上的廣播說,最近兩天可能會有強降溫。讓我沒想到的是那個穿著Gucci的老太太竟會在外婆家附近出現,拿著一個暖壺的老太太佝僂著背影,因為後悔上次沒有和她說要她把衣服賣給我,我甚至在夢中都夢到過這個老太太。

看著那老太太的時候,母親道:“看什麼呢,快走吧,就等我們了。”

外婆家是北京的四合院,冬天並不暖和,要生爐子取暖氣,雖然天冷但生日宴的氣氛卻很好。隻有家裏人,小姨見我來笑道:“怎麼樣,小姨這上衣漂亮麼?那時一件迪奧的新款,要五千多。”

我點了點頭:“挺好。”

小姨雖然已經三十多但是很愛美,按蘇名園的話說就是舍得往自己身上砸錢,見我說好她笑道:“我就知道就你懂審美,這是我今天新買的。”

說實話,那件衣服花色煩瑣,設計西化,她穿起來並不好看,小姨穿著那件白色的上衣站在外婆麵前道:“媽,好看嗎?”

外婆笑道:“好看,好看,我閨女穿什麼都好看。”

晚飯過後,大家拿出給外婆的禮物,我的是圍巾,母親的是錢,舅舅的是一台洗衣機,小姨的是一雙皮鞋,還是上次和我一起逛街見是特價買給外婆的,兩百多元的樣子。

晚飯過後大家聚在一起玩牌,說著春節過年的事情,母親替我玩的時候我去找外婆,才發現一晚上外婆都沒在屋。等到外婆回來的時候已經九點半了,穿著豔紅色羽絨服的外婆見我站在門口道:“這麼冷,你出來幹什麼,快進屋。”

廚房裏,外婆拿了一個奇異果給我,我吃了奇異果問外婆:“外婆你剛幹什麼去了。”

外婆一笑:“給你張奶奶送點吃的,她一個人住,閨女兒子都在外麵,前天病了,好像孩子們都回不來,我說給她送點好的吃,興許過兩天就好了。老人不比你們這些孩子。”說著外婆收拾起晚飯後的碗筷,看著外婆我回頭看了看喧鬧的客廳,一靜一動的對比讓人看起來有種很難受的感覺。

離開外婆家的時候是舅舅送的我們,小姨自己打車離開,外婆送我們出來的時候還穿著那件豔紅的羽絨服,我記得那以前是小姨的。出胡同的時候微弱的大燈下,我又看到了花衫婆婆,她就沿著牆邊走,依舊提著暖瓶,漆黑的夜裏,老人的背影有些孤寂。

晚上回家後母親去洗澡,我依舊和蘇名園聊天,蘇名園說:“我還有兩天就熬到頭了,我回去以後第一個要找的就是你。網絡這東西太變態了,看得見摸不著。”

沒理會蘇名園的胡鬧,我道:“我又看見花衫婆婆了。”

蘇名園道:“你怎麼老是能看到她,這次買了嗎?”

發了一個歎氣的表情給蘇名園,我說:“沒有,今天不是我外婆生日麼,我回我外婆家的時候遇見的。還是那件大衣,還是一個暖瓶,看得我特瘮得慌。”

蘇名園道:“難道是老版貞子。”

“別瞎說,我說的是真的,背影特詭異。”

蘇名園道:“平常心,平常心,這世上根本沒有鬼。

又閑聊了些別的東西我就下線了,躺在床上腦袋裏都是那個老太太,灰金色的衣服,慘白的臉,藍色的暖瓶,枯枝一般的手掌。

電話鈴聲響起的時候還不到八點,母親不知道去了哪,拿起電話還沒說話就傳來了外婆急切的聲音:“墨雲你有時間回來一趟嗎?”

墨雲是媽媽的名字,我道:“外婆,我媽不在家,您有什麼事?”

外婆道:“你媽去哪了,等她回來你讓她快點過來一趟。”

掛掉外婆的電話我給母親打了手機,不在服務區,我怕外婆有事所以換了衣服打車去了外婆家。

警車停在外婆家的巷子口,走進巷子的時候外婆依舊穿著那件豔紅色的羽絨服,見我來了道:“你媽呢?”

“沒在家,怎麼了?”

“你張奶奶死了。”外婆的話音才落,被白布蓋著的張奶奶就被拉了出來,那天北京的風很大,大風中,蓋著張奶奶的白布被吹了起來,雖然隻有短短一瞬,我還是看到,穿著灰色老年裝的老人穿的竟然是一雙耐克的運動鞋。

外婆叫母親來是因為母親從小是張奶奶帶大的,她怕有什麼事情要母親幫忙,警察確定張奶奶是正常死亡以後,外婆被允許進入死亡現場,我是和外婆一起進的張奶奶家。

不大的屋子聚滿了東西,床上雜亂的放著很多衣服,引起我注意的並非是那些衣服,而是那個放在茶幾上的暖瓶,藍色的暖瓶上印著蝴蝶的圖案,那樣的暖瓶我隻在花衫婆婆的手裏見過,走過去,拿起暖瓶,是空的。

一個寡居的老人死了並不會引起多大的轟動,隻會讓人感歎生命太過易碎,讓我想不到的是,離開張奶奶家我又看到了花衫婆婆,她站在眾多人之間,身旁還有一個灰衣服的老太太,老人臃腫的臉上一雙紅眼看著屋裏發生的一切。讓我不敢相信的是,試探地看過去,灰衣老太太的腳下是和張奶奶一樣的一雙耐克運動鞋。

3.

把事情告訴蘇名園的時候,蘇名園道:“不會這麼詭異吧,張墨,你可別嚇我,我膽小。”

我發去一個鬱悶的表情:“我更膽小好不好,你知道我看到那倆老太太的時候嚇得都不敢走了,外婆拉著我離開的時候我回頭望了一眼,不見了,隻有一個轉頭她們就不見了。”

很久蘇名園都沒說話,過了一會兒蘇名園道:“張墨,你等我回去,咱們再說這事情,真是邪了。”

又和蘇名園說了些別的,她便下線了。

我無聊地百度了相關的事件,大多數人說這是傳說中的靈異事件,也有人說這是精神過度刺激造成的心理障礙,也有人說是大腦疲勞出現的腦組織混亂,隻是造成這些的前提一定是記憶中或者思想上的有某種共性,但是我知道那些都不是,我並沒見過張奶奶,即使見過也是很小的時候,對她並沒有太多的記憶,看到穿耐克鞋的老太太以後我回到外婆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外婆給我找張奶奶的相片。

也許老人之間總有些默契或者預感,外婆拿出那張一寸相片的時候跟我說:“這是前幾天你張奶奶給我的,她怕她突然死了,閨女兒子手裏連張遺像都沒有。”

我忘了自己是怎麼從外婆家離開的,外婆手裏的照片和我見到的跟花衫婆婆在一起的老太太是一模一樣的。灰白的頭發,空洞又略微有些許血色的眼睛,可是她已經死了,當著我們的麵被抬出去,又為什麼會和花衫奶奶站在一起看著我們。

那天以後我有很久都沒離開家,有關張奶奶的一切幾乎都是母親幫忙回來閑聊時和我說的,無非就是多可憐,兒女們都不在身邊,死了都沒人知道。而我糾結的隻有她到底死沒死,以及我看到的又是誰。

蘇名園回來那天,北京的天氣很好,我坐車去機場接她,路過那間我常去的超市時,出租車因為紅燈停車。等候燈還有十秒的時候花衫婆婆從超市走出,手裏依舊拿著一個藍色的暖瓶,我要司機停車,給了錢我下車,跑到超市的廣場時,花衫婆婆已經不見了。抱著她可能又回到了超市的想法我又跑到超市找了一圈,還是沒有,因為接蘇名園的時間已經過了,索性給蘇名園發了短信:“我有事,你到市區聯係我吧。”

蘇名園回短信的時候我依舊在超市裏尋找花衫婆婆的影子——一卷紙,一包麵,一個暖瓶。衛生紙區,方便麵區都沒有,超市暖瓶區的暖瓶並不多,在科技現代化持續發展的今天,暖瓶對於家庭的需求量日益減少,找了兩遍我都沒有看到花衫婆婆買的那種暖瓶,藍色的上麵印著花。隻得找來導購詢問。

“什麼樣子的?”超市導購問我。

“藍色的,上麵印著藍色的蝴蝶,塑料材質的,經常有穿著灰金色衣服的老太太買的那種?”

導購一笑道:“你記錯了吧,我們這從沒賣過那種暖壺,塑料暖壺容易老損,現在早就換成了這種。”那是超市貨架上常見的一種鐵皮暖壺,但那並不是花衫婆婆拿的。我清楚地記得她拿的是塑料的,藍色的,印著花和張奶奶家的那個暖瓶一樣。

離開的時候導購又道:“也沒有什麼老太太總是來買暖壺呀。”

蘇名園打來電話的時候我剛離開超市,蘇名園說她已經到了市區,約我在仙蹤見麵,我趕到的時候,出國一年的蘇名園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打扮得炫目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