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正陽一中,季善送我回了張家,明天我們要一起去警局看張林楠所犯下的五起凶殺案的調查記錄。

回到張家時,張叔叔已經回來,見我回來道:“今天有什麼進展嗎?”

我說了張林楠和我說的教育兩個字,張叔叔道:“張林楠從小的夢想不是當醫生嗎?”

“醫生?”

“他父母都是醫生,張林楠的案子發生以後,因為懷疑當初張林楠殺人的原因可能是精神壓抑造成的,所以我們看了張林楠的日記,案發那幾天的日記手法和寫作風格與往常一樣,並沒什麼異常,但我記得在日記裏,他的夢想一直都是當一個救死扶傷的醫生的。”

晚飯過後,新聞係的師兄幫我發來我要的資料,都是有關於當年張林楠殺人案的相關媒體報道,第一個死者是女生,死因窒息;第二個死者是女生,被鈍器擊打造成腦損傷死亡;第三個是男生,胸口中了三刀,死於失血過多;第四個也是男生,也是張林楠最後下手的,警方到的時候男孩還沒有死,張林楠依舊毅然決然地在他的眼上紮了一刀;第五個是一位老師,死因是被迷暈以後,頭部被強硫酸侵蝕,老師和最後一個男生死於一天,老師是在實驗室中被殺害,男生是在學校的小花園。

4.

淺川的警局是一座20世紀30年代留下來的葡萄牙風格的小樓,樓梯還是老一代的木頭。季善帶我了解了當年張林楠案子相關情況的時候,一條消息吸引了我的注意:他所殺害的同學,三個是他本班的同學,兩個女生,一個男生,最後一個男生是來自另外的班級,老師也與他沒有任何關聯。

“這些受害者和張林楠之間有什麼恩怨嗎?”

季善聳肩笑道:“據我所知,什麼利害關係都沒有,你知道我們都說什麼嗎?”

“說什麼?”

“沒有殺人動機的殺人犯很大一部分都是覺得殺人好玩。”

我一笑回了季善兩個字:“變態。”

看到檔案張林楠父母那一欄的時候我問季善:“張林楠入獄以後,他父母怎麼樣?”

“這個我沒和你說嗎?”季善撓頭道,“你絕對想不到,張林楠入獄以後,張家領養了一個女孩,除了張林楠的媽媽,幾乎沒人去看過他。”

“他爸爸呢?”

季善翻了一眼桌上的檔案道:“這是當時的情況,你看看吧。”

檔案清楚地寫著,張林楠的父親,在案發以後積極配合警方調查,卻在一個月以後宣布與張林楠斷絕父子關係。我突然有些明白為何張林楠不說話了,父親就像一個人人生中的燈塔,而他連燈塔都沒有了。

坐著張叔叔的車離開警局,淺川的夜幕很黑,夜幕下是看不清的臉,喜怒哀樂也許隻有發出者可以感覺得到。

等紅燈的時候張叔叔道:“你查了這麼久,覺得張林楠的案子有疑點嗎?”

我搖頭:“沒有,一點兒都沒有。”

張叔叔笑道:“沒有,還查什麼?”

看著張叔叔淡笑的側臉我道:“沒有才是最大的疑點。”

5.

季善帶我到張林楠家時刻意避開了上班時間,據說張林楠的爸爸對記者極為不友好。張林楠的家和我想的幾乎一樣,是在郊外的別墅,開門的是個40歲左右的女人,穿著合體,眉眼中帶著些張林楠的影子。季善道:“您還記得我吧,我叫季善,這是從市裏來的同事,想向您了解一些張林楠的情況。”

張林楠的母親開門讓我們進屋,家裏的裝潢很古樸,透著一股雅氣。進屋的時候穿著白裙子的小女孩站在鋼琴邊,那是張林楠檔案上他父母後來又領養的孩子。

張林楠的母親為我和季善端上了紅茶。

看著張林楠的母親我道:“張林楠最愛吃什麼?”

張林楠的媽媽幾乎是脫口而出:“醬爆茄子。”我想就算張林楠犯了再大的錯,即使外人對他唾棄萬分,在父母眼裏他終究隻是個孩子,她會記得他喜歡什麼顏色,鞋子的尺碼,留著他年少的照片,知道他最喜歡吃什麼。

我看了季善一眼,季善道:“我們能去張林楠的房間看看嗎?”

“可以。”

張林楠的屋子很大,物品應有盡有,張林楠的媽媽一直跟在我們身後,書桌上的相框裏是一家人的照片,都在笑,床頭是機器貓的鬧鍾,此刻停在下午三點的地方。

“張林楠出事以前沒有什麼過激的行為嗎?”

也許是對采訪和詢問都已經麻木了,張林楠的媽媽搖頭,麵色有些頹廢:“沒有。”

掃看了整整一圈什麼都沒有,我想如今唯一的突破口就是張林楠了。

下樓的時候從樓上張林楠房間的旁邊傳來琴聲,聲音很生疏,不過還算可以入耳。下到一樓我和張林楠的媽媽說:“下午我們要去看張林楠,您幫他做一道他最喜歡吃的菜吧。”

讓我沒想到的事,這個一直都很淡定,淡定到冷淡的女人在聽到我的話時哭了起來,那樣悲泣的聲音充斥著耳膜。

張林楠媽媽做菜的時候,我隨意掃看著張林楠的家,書櫃裏有很多名著,大多都是英文原版,這足以看出這個家的氛圍,而在這樣家庭長大的孩子一定有著良好的教養。順著一本本書看下去,書櫃第二層的角落裏放著幾個藥盒,外公是心髒病去世的,所以我肯定那些藥都是治療心髒病的。

醬爆茄子的香味飄得滿屋都是,她細心地把飯盒包了幾層,這裏是城北,正陽監獄在城南。離開的時候她什麼都沒說,目送著我們離開,淚不知不覺流了滿麵。

正陽監獄裏,醬爆茄子經過檢驗被我們帶進了探監室,還是第一次和張林楠見麵的第二審訊室,他進來的一刹,表情明顯與第一次見麵時不同,就像母親知道孩子喜歡吃什麼是一樣的,他也熟悉母親的味道。

盒子裏不僅僅有茄子,還有蒸好的米飯,季善出去等我的時候,張林楠的媽媽說:“他不喜歡吃麵,吃飯喜歡要帶夾生的那種。”

飯菜被放在了張林楠的麵前,這一次他不再冷淡地對著我們,而是抬起了頭。

“我們剛剛從你家過來,這是你媽媽讓我們帶給你的,張林楠,其實這世上沒人放棄你自己,是你自己放棄了你自己。”季善的聲音帶著些冷淡,他對張林楠的態度一直都不好,因為張林楠的喪心病狂,因為張林楠這麼久依然堅定地一個字都不說,讓案情無法進展,而那些死者的死亡真相伴著他的沉默石沉大海。

“我沒有。”這是我們聽到張林楠說的第二句話,聲音依舊是沙啞的。

我沒有說話,遞上了獄警準備的筷子。

季善道:“沒有?沒有為什麼你不老實地交代你的殺人動機,同學和你年齡相仿,老師教育你成才,你有什麼理由殺死他們?”

他並不理會季善,隻是認真地吃著麵前的菜,吃得很慢,就像在欣賞一件藝術品。我以為他會哭,可他沒有,他在一邊吃一邊笑,笑得讓人覺得這孩子無比可憐。

他吃飯的時候我問他:“你喜歡彈琴?”

他抬起頭,一雙眼睛認真地看著我,依舊不說話,看著他我道:“我去了你的房間,看到了書櫃裏的CD,鋼琴很好,可以陶冶情操。”

張林楠低著頭,茄子已經吃掉了很多,麵對這樣的張林楠我想我會和之前采訪他的記者一樣,不會有任何收獲。

我和季善看著他吃飯,一碗飯、一盤茄子他一點兒都沒剩下,他並不是貪吃,隻不過不忍心浪費母親的愛。

6.

季善打來電話的時候我還沒起床,因為要研究案子,淩晨三點才睡。電話那頭的季善聲音有些沙啞,他說:“快起來,我接你,有新線索。”

穿好衣服跑下樓的時候季善已經在樓下,看著我披頭散發的樣子笑道:“就算有好消息,也不用這個樣子吧。”

“廢什麼話,什麼消息?”

“張林楠曾經的同學回來了,今天她有時間,可以和我們見一麵。”

咖啡廳,等我們的女孩很知性,當我們說到張林楠,就像我年少的時候愛慕男生一樣,女孩一笑:“我能想到誰殺人都想不到張林楠會殺人,他被抓住了我都不信。”

“他殺的前三個都是你們的同班同學,當初殺人你們一點兒察覺都沒有嗎?”我問著麵前的女孩。

女孩一笑:“怎麼會有,倒是第一個死的女孩喜歡張林楠,但是那時候我們女生幾乎都給他寫過情書。不過那時候讓全班都討厭的是張林楠特別效忠老師,幾乎班裏有什麼事情老師都知道。弄得最後大家都不想理他。”

“那後來呢?”

“後來就有了他殺人的事情,對了,”女孩像是想起了什麼抬頭跟我道,“你知道他殺的第二對是情侶嗎,那情侶簡直就是老師的眼中釘,仗著家裏有錢根本不把老師放在眼裏,因為他們倆,老李年終優秀都沒評上,你知道那時候我們說什麼嗎?我們都說,他們死了,最高興的是李淑萍。”

學生死了,最高興的是老師,留了那位同學的電話我和季善離開。

回去的路上,我問季善:“三個死者和張林楠都沒太大的交集,你說他為什麼要下手?殺害老師還有情可原,殺同學又為了什麼?說嫉妒,他家世並不差,說學習他也是班裏的佼佼者。”

季善一笑:“我要知道,還在這帶著你滿世界亂轉悠什麼,我早上法庭念結案陳詞去了。”

季善打來電話的時候我已經在整理與張林楠有關案件的材料,電話那邊季善說:“你知道嗎?張林楠是領養的孩子。”

“領養?”

“對,你記得你讓我調查張林楠父親是什麼醫生嗎?張林楠的爸爸是神經外科權威,而張林楠的母親有先天性心髒病,是不能生育的。”

我愣住:“你怎麼知道?”

季善道:“你和我說的心髒病藥都是極為罕見的,張林楠沒有心髒病史,據我調查他父親也沒有,讓我想不到的是張林楠父親所在的醫院心髒科有張林楠母親完整的病曆史,她的心髒病是先天的,她絕不能生育孩子。”

領養的孩子,殺人的魔鬼,老師的狗腿,這一切的一切又有什麼關聯,我想了整整一夜都想不明白,我想能告訴我真相的隻有張林楠了。

7.

接到張紅玉打來的電話的時候淺川才下過一場大雨,我在公交車站等著張叔叔帶我回家,張紅玉說她在鄉鎮小學的采訪已經結束,她走的第二天,那位堅持在山區教書、不求回報的老師因為肝癌晚期死在了講台上。

電話那邊的張紅玉聲音有些嘶啞,我勸她不要難過,其實這世上每天都在死人,隻不過是那些人的貢獻不同,所以得到的緬懷便不一樣。

因為紅玉采訪的過早結束,實習的電視台給我打了要我提前結束采訪的電話,和季善在街角喝酒的時候和他說:“沒準過兩天我就回去了。”

“別急呀,怎麼想這時候回去,案子弄得頭不頭尾不尾的。”

我一笑:“我也不想,我就一個小實習……”“生”字還沒出口,季善的電話響了起來。

掛掉電話,季善說:“是張所長來的電話,張林楠殺的第一個女孩有了一點兒線索。”

雖然距離事發已經兩年多,但失去女兒的家裏還是一片哀痛,女孩的父親說:“因為小梓的死,我愛人得了嚴重的憂鬱症,早知道這樣,我就不該把她送進正陽高中,再好的學曆也不如我活生生的女兒重要。”

“您女兒不是考上正陽高中的嗎?”作為一個記者最擅長的就是找到一句話的重點。

女孩的父親抬頭看我,我也看著他,眼睛對眼睛是一種心靈的交涉,這樣的交涉很大一部分能讓原本有所戒備的人放鬆心理防線。

季善也看出了一些端倪道:“孩子都已經死了兩年了,你還有什麼戒備的,死的不是別人,是您的親生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