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過澡,換了她從沒想過自己會穿上的衣服,鏡子裏的女孩少了在村子裏的詭異,臉上多了一抹幸福。這本是她想要珍惜的,這裏有肉吃,那種豬肉牛肉都比人肉更好吃,這裏有漂亮衣服,有她所期盼了很久的父母,還有一個太過於幸福的妹妹……

因為太過於幸福,所以要快樂地離開,那是她生日的蛋糕,因為她吹了蠟燭所以妹妹大哭不止。一切的一切,她幸福的一切在妹妹的哭聲中化去,所有人的焦點都在妹妹身上,而她為了得到原本屬於她的幸福,唯一的選擇隻能要妹妹離開。

“你知道我來幹什麼?”雲乃坐在紅木的椅子上看著那個男孩。

男孩微微一笑,其實他笑起來很好看,隻是眼睛有種異於常人的赤紅,帶著血色:“來這裏的無非都是心裏不安的人。”

“我沒有……”

“有沒有你自己明白。”

看著那男孩雲乃道:“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其實你心裏一直都不安,不信你看,你的手在抖,頭發都是淩亂的,臉色也是死灰的,最可怕的是,你背後背著人。那是個死人。”

雲乃是跑出巷子的,因為下雨,長長的老街一個人都沒有,詭異得讓人害怕。她心裏才沒有鬼,她沒有,她是現在最暢銷的懸疑小說作家,很多人都喜歡她寫的小說,她心裏什麼鬼都沒有。

打開車門,一陣冷風從車窗傳來。

一身雨水的雲乃鑽進車裏,不大的車因為寒氣變得更加寒冷,雲乃看著前方,瓢潑大雨的世界仿佛隻有她自己,你背後背著人,你背後背著人……

後視鏡裏隻有一張臉,她背後的人在哪兒?沒有,沒有人,她背後沒有人。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下午了,電視台報發布了大雨警報,雲乃打開CD機放了一首舒緩的歌。

電話響起來的時候,已經天黑了,雨還在下,白流蘇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蘇雲乃,你下午去了哪裏,我找你找了好久。”

雲乃道:“找我幹什麼?”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蒼夜》已經突破紀錄,出版社準備出一批精裝,你的《熾夜》寫得怎麼樣了?”

看著漆黑的屋子,雲乃道:“已經寫到結局了。”隻是到了結局卻寫不下去了。

打開電腦的時候,編輯的頭像在閃:“雲乃,恭喜,《熾夜》通過審查,一個月以後就能出版,小樣兒,還和我玩玄機,圖片下麵藏著稿子結尾,幸好我刪除的時候看了一眼。”

稿子的結尾在那張莫名其妙的圖片後麵。

拿起電話,雲乃慌亂地撥通了編輯的電話,聽出是雲乃的聲音,編輯笑道:“這麼著急幹嗎,幾乎沒有要改的地方,老板很滿意。”

“發給我,把熾夜的第十章發給我!”

接收了編輯傳來的文件,雲乃匆忙下線,點開照片,輕輕往下拉。

熾夜,第十章,請回去天堂。

結尾和她原本想象的一樣,該要回去天堂的人終於回到了天堂,人間再也沒有爭奪與吵鬧,一切變得平和自然,end之前的那句話說:“送我回到天堂的你,又將去往哪裏?”

手就這樣僵硬在鼠標上,送我回到天堂的你,又將去往哪裏?

再去深巷的時候,《熾夜》的一切都已經做好,插圖,封麵,熾夜的封麵延續了《蒼夜》的灰金色,帶著一種含蓄的大氣,封麵沒有什麼特別的插圖,隻有字是紅色的,那種紅色是一種血紅。

而圖片,除了小女孩屍體吊燈的那一幅圖片以外,還有一張背影,消瘦的背影像是凝望著遠處,似乎每一個線條都能看出那人的滄桑。

就連一起寫文章的人都問雲乃:“給你畫插畫的是誰,畫風真強啊。”

當一部作品的插畫已經超過作品本身,很多東西都變得不一樣了。

《熾夜》結束,雲乃決定停下這部係列小說,她總覺得自己遇到的這些靈異事件都是來自這兩部小說。隻是這次她想停都停不了了,午夜夢回,《錦夜》的每一個畫麵都在眼前徘徊,也許是職業病,深夜的時候雲乃經常起床在電腦前敲打出《錦夜》的情節。

橡樹以外的世界,是蒼茫的起點,她深綠色的眼眸凝望著遠處,耳邊是記憶深處的嘲笑,玩弄,鄙夷,唾棄。看著遠去的背影,指甲深深地陷入橡樹裏,她開始恨了。

母親的車停在那個高高大大的房子前的時候,母親說,以後你要上學了。10歲的她認得的字全都來自這個家裏,母親與繼父恩賜一般的名字,那個漂亮的名字與卑微的她讓人嘲笑,被太陽曬得黝黑的皮膚與他們的白盞格格不入,濃重的鄉音成了同學嘲笑的開始,而她忍受著一切。

直到習慣一切,直到那個少年的出現,她懵懂的心動,她急切的占有,然後是無盡的傷害。可是她怕什麼?她從出生就不被人珍惜,她從嫉妒的開始就無視生命,她以為傷害不過一次,那種赤裸的被當成禮物成為眾人的笑柄,那種感覺很不好,可她卻笑了,那種詭異的笑讓別人不敢笑。

當一切的華麗悄然來襲,當一切的歡笑盡善盡美,隻有她用一顆卑微的心孕育著仇恨的種子……

淩晨三點,《錦夜》的第三章結尾。關上文檔,點開論壇,《熾夜》雖然還沒有上市,但是試讀已經開始,出版者找了十幾個雲乃的忠實粉絲作為試讀對象,來測試《熾夜》市場的反應。

點點滴滴都是血:“文風還是一如既往的華麗。”

開襠手:“我覺得比起文來,圖片更華麗,不過雲乃有夠變態,這樣的文都能寫出來。”

吃人不眨眼:“最惡心的還是吊燈那塊,底下是宴會,上麵是人的吊燈,屍體僵硬後的第一滴口水滴在了濃湯裏,看得我直惡心。”

看著那些評論,雲乃發帖道:“《熾夜》的故事美嗎?”

很快論壇就有人回帖:“美,不過慘了點兒,死了的你覺得不該死,該死的你也覺得不該死,這文看著讓人揪心。”

“樓上太誇張了吧,死了的你覺得不該死,該死的你也覺得不該死,那豈不是你自己要死?”

“樓上自殺,《熾夜》一定能賣出一百萬。”

帖子很快就被水,不過第一個回帖人的那句話,死了的覺得不該死,該死的也覺得不該死,這就是她最想要的效果。

把錦夜的前三章發給白流蘇看,白流蘇道:“大變態,你還我那一杯奶昔!”

“你都有錢喝奶昔了,怎麼樣?”

“不錯,後麵打算如何發展?”

雲乃倒了杯咖啡打過去道:“還沒想到,你覺得呢?”

“我覺得,她還能更變態一點兒。”

她本來就比別人想象的更為變態,隻是那些無視帶給她的是思想的自由與手段的陰暗。

破舊的房間裏,白發男孩看著雲乃道:“你和別人不一樣。”

雲乃一笑:“有什麼不一樣?”

“你不相信我,又或許你什麼都不相信,你隻信你自己,你來找我不過是一時間慌了神。”白發男孩的眼裏帶著一股認真。

雲乃點了點頭:“或許你猜的是對的。”

白發男孩看著雲乃伸出手道:“白楓。”

“蘇雲乃。”雲乃也伸出了手,或許是經常打字,又或者天生營養不良,雲乃的手很瘦,似乎骨架之上隻有一層皮。

白楓道:“既然你不相信我,為什麼還來找我?”

雲乃一笑:“就像你說的,我找的或許就是一個心理安慰。”

“其實所謂的神鬼之事大多都是庸人自擾,所謂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鬼,而是搗鬼的人。”

回去的路上,淺川的天空又陰了下來,手機鈴聲響起來。雲乃接通,電話那邊是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小女孩叫著:“姐姐,姐姐,姐姐。”

雲乃掛掉電話,這樣的電話她已經接過了不知多少次,各種莫名其妙的快遞、莫名其妙的詭異經曆仿佛一霎便出現在了她的生活裏,打亂了她的一切。如果這一切沒有發生還好,隻是這一切發生了,事情就變得不一樣了。

“最後結局怎麼樣?”夜晚,漆黑的臥室,來占臥室的流蘇問著雲乃《錦夜》的結局。

“或許一切化為灰燼,又或許是鳳凰涅槃。”

《錦夜》寫到第五章的時候,編輯把最初的插畫傳給了雲乃,還是一樣的插畫手,看了《錦夜》的大綱就給出了《錦夜》的第一幅插圖,蒼茫的一切,灰暗的色調,女孩卑微地蹲在角落仰望著熾陽。

就仿佛那是一個真實的故事,而她卑微得讓人心疼,當憐惜的手觸碰到她稚嫩的指尖時,那詭異的笑容仿佛要把善良拉下地獄。

角落裏依舊是插畫師配的圖。

永夜

我會讓你們都離開這個世界,隻有我一人獨享陽光。

盲人看不到世界,所以不知道世界的殘酷,她孤獨地活著,在沒有歡笑的家裏,在滿是鄙夷與唾棄的學校,她以為隻要她肯掩飾鋒芒,一切就會回到原有的終點。隻是傷害還在繼續,午夜的風吹著她單薄的身體,她躺在破舊的倉庫中,老鼠從身邊跑過,甚至有以為她是屍體,而在她胸膛上耀武揚威的,盡管沒有關愛,她也知道發生了什麼。在倉庫躺了很久,衣衫襤褸的她回到家裏,母親問她去了哪兒,她說被人帶到倉庫強暴了,母親沒有說話,很久之後才說,誰會強暴你,除非是瞎子。她沒有說話,一切一如既往,當一切的傷害悄然來襲,當一切的鄙夷填充內心,當向往的親情陰冷悲涼,她又有什麼可顧及的。躺在柔軟的床上,聞著空氣中香甜的水果味,她覺得這世上除了她,所有人都該死的。

編輯說:“怎麼樣,不錯吧,這張插畫我接到的時候都覺得特詭異。”

“大人,師爺到底是誰?”

“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聽出版社的其他編輯說,是個十幾歲的少年,聽說是組合。”

雲乃道:“他給我配插畫,配了這麼久,我還沒見過他,有時間安排我們見麵吧?”

編輯道:“他也在線,我去問問他。”

保存好圖片,編輯的回音還沒有回來,而論壇上對已經上市的《熾夜》的討論卻是鋪天蓋地,變態,惡心,人心歹毒,幾乎成了《熾夜》的代名詞。留言都說,不僅是故事好看,插圖也是一樣精彩,如果是我我也會那麼做。憑什麼一切那麼不公平,他們都該死。

幸好這隻是一個故事。

雲乃才要回複,編輯的頭像就閃了起來:“他說,等《錦夜》結束再見麵。”

雲乃道:“好。”

在回複那一欄上,雲乃打上:“也許這並不隻是故事這麼簡單。”

《錦夜》的故事架構完整,所以完成得很快,幾乎是《熾夜》上市之後的一個月,錦夜就已經大結局。隻是到結局,雲乃卻沒有繼續寫,因為那些出現在生活裏的詭異都不見了,沒了奇怪的嬰兒笑,沒了莫名其妙的快遞,隻有畫稿還是一如既往地透著它特有的預言性。

街角的電話亭,電話接通的時候,對麵的男人道:“好,我明白,三天之後我會把資料打到你的郵箱。”

掛掉電話,似乎江城的天空都亮了,去深巷的時候白楓的屋子裏有人,寂靜的屋子裏,他用一種怪異的音調為人看命,求安。那人離開之後雲乃也離開了,或許一切結束之後再告訴這個男孩會更好。

“老大,畫稿還沒出來嗎?”

“我已經在催了。”

“他要最後的簡介。”

雲乃道:“之前不也是什麼都沒有,這次要什麼,我還沒寫好,《錦夜》的結尾我等著看完圖片才寫呢。”

編輯發了一個鬱悶的表情來道:“再等等。”

編輯的圖片沒有等來,雲乃卻等來了躺在郵箱裏的調查,所有的快遞地址,所有IP地址,就像白楓說的,這世上最怕的不是鬼,而是搗鬼的人。

也許一切的結束亦是一切的開始,我還會再回來。

上帝垂憐弱者,所以轟隆的聲音靜止在風中,那麼多的眸子都不再抬起,隻有她在微弱的時候睜開雙眸,明亮的屋子,雪白的牆壁,黝黑的她。看著一切,她還是笑了,一切都結束之後,還有堅強的她獨活,而這就足夠了。

《錦夜》的最後一張插畫一直都沒有出現,看著編輯跳腳的表情雲乃笑了很久,桌角上是她要人調查的資料。

或許去見資料上的主人之前,她應該先去拜訪她的插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