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諾異常地安靜,對每一件東西都格外留心,路明非不敢出聲打攪她,跟著她一路走,最後在小桌邊貼著諾諾坐下。

“你坐對麵。”諾諾說。

“哦。”路明非隻好挪到諾諾對麵坐。

他看著諾諾,發覺諾諾目光迷離,漫無目標。

“沒事,別說話,我在想。”諾諾對他搖了搖手,目光依舊迷離。

小桌上除了那疊粗紙,還擺放著細瓷的杯盞壺碗。諾諾慢慢地伸出手,一手拎起了壺,一手拾起小盞,比了一個倒水的姿勢,壺裏是空的,沒有水流出來,但是諾諾做得非常逼真,目光落在盞口,讓人有種錯覺,好像她真的看見盞中的水漸漸地滿了。然後她把小盞放在路明非麵前,用一副姐姐的溫柔口吻說,“渴不渴?喝點水?”

路明非很安靜的沒有說話,因為諾諾叫他不要說話,但是諾諾這幅樣子確實很怪,像是……精神分裂。

“你怎麼不說話?”諾諾的目光再次迷離。

“……”

“我有點累。”可是諾諾卻詭異,這句話脫口而出,像是一個剛回家的人。

他想到牆上的兩襲白袍,忽然明白諾諾在幹什幺了。這個屋子裏原來住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諾諾正在模仿那兩個人坐在這裏說話的場麵。

龍王諾頓,是兩個人!難怪他在學院解決掉那個龍類以後,又接了這個秘密任務,因為還有一個諾頓!

難道在很多年以前,在這個簡陋的“寢宮”裏,兩個龍王諾頓就是這幺對坐著說話?

兩間臥室,兩襲白色的袍子,兩個人。一個人麵前放著一疊紙在寫字,另一個人為他倒水,看著他。

諾諾輕輕地撫摸著小桌的邊緣,牆壁裏發出咯咯的聲音,牆壁打開了,一個青銅人偶沿著滑軌移動出來在桌邊跪下,他手中托盤裏是幹癟得快要辨認不出的葡萄。

諾諾伸手在銅盤裏輕輕一拈,把一串想象中青翠欲滴的葡萄遞到他的麵前。

這幕戲到了這一步也不由得他不演下去了,路明非接過那串“葡萄”,低聲說,“謝謝。”

突然,他有點恍惚,他似乎看見一個少女,把一顆葡萄遞到他的嘴裏。

他的頭不由自主地動扭了過來,恍惚地說,“姐姐,我不是小孩子了。”

少女用雙手扶住他的臉頰,“明天你就要去拿起刀劍去屠神了,我怕不能再像這樣喂你了。”

“不要擔心,姐姐,即使我不能打敗神,但憑著你教給我的力量,我逃跑總是沒問題的。”

少女的眼神很憂鬱,“不,你一定能打敗神的,打敗神之後,你就會成為人類的英雄。”

“到時候我就會娶你的,姐姐,我要讓全世界看到我們的婚禮,我們說好的不是嗎?”

“嗯!”少女眼中含著淚水,看不出是悲傷還是喜悅。

“你在幹嘛呢!”路明非的頭被一拍,“這都能走神?”

“想一些東西……”路明非哂笑了一下。

“旁邊還有一隻龍王,你還有時間走神,你神經也太大條了吧?”

“隻有你沒有資格說我……你剛才在幹嘛?”

“是側寫。一種犯罪心理學上常用的方法,通過收集證據,思考犯罪的心理,複製出犯罪的信息。這屋子裏殘留了很多信息,兩件掛在牆上一樣質地一樣剪裁的袍子、可操縱的機括、大疊的紙、矮桌……把自己代入這裏的主人去思考,慢慢地你就會覺得自己能明白他在想什幺。這就是‘側寫’。也不知道為什幺,我很擅長側寫,沒有人教過我,但我很小的時候走進一間屋子,在屋子裏坐幾個小時,就能猜出這裏住著什幺樣的人。”諾諾說,“你記得我第一次見你麼?”

“不記得了!”路明非不想記起那個時候。

“我看見你的第一眼,覺得你很熟悉。你站在鏡子前,想哭又哭不出來的樣子,看了很久。我能想象你是個什麼樣的人,那天你麵試,但你沒有好好穿衣服,隻是梳了頭,說明你平時還是在意自己的外表,但是你不在意那場麵試。你很少去猶豫,說明你很果斷。但是有時候會很尷尬,說明你比較在意別人的想法。”

“你總是抬起頭,應該總是看著天,”諾諾微微閉上眼,“不過有一點是我的失誤,我一直以為你失去了一個愛上的女孩,以為你不再喜歡陳雯雯,這些能從你眼睛裏看得出來。我就知道你是個什幺人了。就像我現在能想到那兩個人住在這間屋子裏的情形,很溫馨的,很淡的,但是也很孤獨。”

路明非沒有驚訝,側寫確實是一個偉大的藝術,但是這需要天賦,擅長它的人不僅需要掌握大量的心理知識,同時還要富有強大的聯想能力,和較弱的主觀意識。他又有點驚訝,因為諾諾說過,她是天生就會。

這說明什麼?這說明諾諾為了一些事情很有可能隨時放棄自己的生命。

他有點擔心,因為這個女孩已經印在了他的心裏,還是一個比較重要的位置。

“就把炸彈放在這裏吧,龍王寢宮我們也看了。”

“嗯!”諾諾點頭,“就這幺辦!這裏是龍王以前的住處,他很看重這裏,沒準還回來過……”

諾諾把隨身的黑色盒子放在矮桌上,打開盒蓋,裏麵的東西看起來是一台19世紀的無線電設備,一個吹製的玻璃筒裏是緩緩冒泡的紅色液體,各色導線接得亂七八糟。

“別看不起眼,裝備部給的東西一般都很靠得住,隻是有時候威力有點離譜。暫時沒發請示施耐德教授,不如設45分鍾?”諾諾擰動設備上的黃銅圓盤,一個紅色的小燈泡開始一下下閃爍。

“……”路明非沒想到她說按就按。

“時間夠。通訊線被切斷了,但是還在外麵,我們隻要沿著線走就能出去。進來隻花了15分鍾,加上上浮的10分鍾時間,我們回到船上還有20分鍾,足夠打一盤星際。”她經過那張放置小燈的桌子時,從後腰中抽出**,“切下來帶走,留個紀念吧。”

“你這是什幺惡趣味?無良遊客幺?”路明非說。

“這裏就要消失了。這些生活過的痕跡,這間屋子,都會消失,殘留在這裏的味道都不存在了。這幺想就覺得應該留個紀念啊。”諾諾一手握住銅鑄宮女的身體,忽然愣住。

宮燈被她輕鬆地拿了起來,並非如設想的那樣和下麵的桌子連為一體。

“……”路明非拉起諾諾就跑,順便把宮燈也扔了。

那盞燈隻是普通的燈,普通的燈沒法燒上千年,誰……誰為它添的油?

“時零。”他心裏默念,可是沒有用,看起來,他隻有在那種狀態才可以使用言靈,可是他現在心靜不下來,沒辦法找到那種狀態。

路明非和諾諾跳上青銅水車,水車的一側是下降,另一側就是上升。快升到頂部時,他們看見一塊有著浮雕人麵的青銅板,那是扼守入口的活靈。

“鑰匙的血不見了!”諾諾驚呼道。

“沒時間了!”路明非大喊,不提旁邊還有一隻隨時可能出現的龍王,就算是炸彈爆炸的威力,都可以讓他們兩個粉身碎骨,他們沒有時間再回去找,更別說找不找得到。

路明非看著張著嘴的活靈,突然想到了一個辦法,不管怎麼樣拚了!

路明非拿起地上一個尖銳的石頭,劃開了潛水服的手套。

“你幹什麼!”諾諾喊道。

潛水服的保護慢慢削弱,但是路明非還可以撐一下。

他劃開自己的手掌,伸手在活靈的唇上一抹。

他現在隻能迫切地希望自己真的是S級,這樣高濃度的龍血就能讓活靈開門!路明非馬上攥緊拳頭,使壓力再次保持穩定。

謝天謝地,門開了。

青銅板如同融化那樣洞開,同時一股巨大的吸力帶著他們上升,等他們看清周圍,已經再次潛在水中了。路明非發覺諾諾正懸浮在水中四顧,射燈光中,她臉色蒼白。

“快走!”路明非說。

“往哪裏走?”諾諾問,“你還沒發現幺?通訊線……不見了!”

路明非的心髒幾乎停跳,他們的通訊線入口被切斷,線頭應該還留在外麵。可現在沒有了,一根都沒有了。他和諾諾還能通話,靠的是他們兩人之間互聯的一根短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