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翼的府邸位於永昌西城的銅雀巷裏。雖說因這永昌小城地界兒本就不廣,故而高府也就沒有什麼高牆深院的大家氣象,但三進三出的宅子裏倒也是花園假山,清池奇石,應有盡有。
幾人坐著高翼的雙輪馬車回來。轉過影壁,進了大廳,分主客落座。大廳內的各種家什擺放錯落有致。那小道童一人坐在最外邊兒的雕花紅木方椅上,兩條小腿兒仍舊是挨不著地兒,在空中晃來晃去,小臉上滿是好奇,東張西望的打量著著廳裏的各類擺設事物,好似從未見過一般。
高翼吩咐趕來迎客的管家備些清茶點心上來之後,見他如此古靈精怪,不由笑道:“小童子,你現進了咱家大門,可咱家還不知道你名字呢。”
那小道童轉過頭,上下端詳高翼一番,隨即頷首道:“這倒是我失禮了。我叫王遙,字……字望雲。敢問幾位仁兄高姓大名?”
他這番不倫不類的小大人話一說,引得在座三人無不莞爾。須知那時的表字乃是男兒履冠之後請人所取,他這模樣最多不過十之三四,卻有了表字,而且一聽就是自己取的,又怎麼能夠不引人發笑。
那陳吉本就年少,也是童心未泯,不由得微笑著逗他:“原來是王望雲,望雲兄。不知望雲兄今年貴庚呀?”
那道童王遙小臉蛋兒一紅,似也知道自己說的話有點別扭,嘿嘿一笑,轉過話題:“我今年嘛,也有十幾歲了吧。嗯,對了,請問幾位,如今那蒙古韃子進了襄陽城沒有?”
此話一出,大廳裏的氣氛頓時沉悶了下來,那範天順疑惑的看了王遙幾眼,暗道這小小道童怎麼對這韃子如此感興趣:“此時北方內亂乍起,哪來的兵力打襄陽?”
“哦!還在內亂……”王遙聞言頓時放下了心。心下暗自忖道:雖說自己對這南宋末年的曆史一竅不通,可也是知道那忽必烈親率大軍打襄陽,可也是打了個好幾年的。如今既然還在打內戰,那麼照此說來,自己倒還有一段時間的太平日子過,不必擔心就此以這個莫名其妙的兒童身體浪跡天涯,獨自飄零了。
想到這裏,王遙心下又是一陣恍惚。自己明明在家裏睡覺睡得好好的,怎麼一睜眼就來到南宋成了一個小道士了?這、這實在是讓自己這個根正苗紅的唯物主義者的腦袋有點兒轉不過彎來,倘若不是在路上自己已經把大腿掐得都腫了,可真要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可是,自己真不是在做夢麼?逆溯時光千餘載,怎麼看怎麼覺得不可能啊!時光機器之類的玩意兒,即使是在科技昌明的二十一世紀,也明明還是空中樓閣,天方夜譚呢!
抬起頭來,王遙仔細打量著高翼三人相貌,卻又實在從那逼真翔實的五官上分辨不出有什麼地方像是夢境。既然現在自己所處的這個世界是真實的,那麼,以前的自己呢,那難道又是假的麼?
各種疑慮思緒紛至遝來,王遙不禁在心底極深沉極怨懟的歎了一口氣。莊周之夢為蝴蝶歟?蝴蝶之夢為周莊歟?到底是自己變成了這個小道童,還是這小道童本就是自己,隻是因那夢境太過悠遠綿長,從而讓自己忘掉了自身的本來麵目呢?
“景祥兄,依你在北方所聞所見,那忽必烈和阿裏不哥究竟誰的勝算高些?”在王遙再次陷入呆滯狀態的時候,高翼皺著眉頭,捋著頷下的短髯,輕聲向範天順問道。
範天順輕歎一聲道:“慢則五六年,快則三四年,阿裏不哥必亡。”
高翼訝道:“真有如此之快?”
範天順的嘴角輕挑,泛起一絲微笑,似譏諷似苦澀:“那忽必烈麾下謀士雲集,勇將無數。其人又頗好漢學,為人謙遜,不恥下問。其府上向來便是蒙漢不分,凡有才智之士,都能得到重用,在北方漢人中,已是頗具聲望。而那阿裏不哥仍隻執拗於武力,視漢人如土狗,又不知連橫合縱,兩相比較之下,阿裏不哥又怎能是忽必烈的對手?”
高翼聽完這範天順的說辭,不由得長長籲了一口氣,皺著兩道濃眉,粗獷的臉上神色陰晴不定,右手來回輕撫著紅木座椅那光滑冰涼的弧形扶手,心潮澎湃,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