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市依然。
隆興府實在是一個大城。在南市一隅的風雲血腥,絲毫沒有影響城中各處的花團錦簇、繁華盛景。王遙和道士兩人此刻已站在了一條人聲喧嘩,熱鬧非凡的小巷的一處角落裏。方才見到那張熟悉麵孔所帶來的惆悵迷惘略略有些在心間激蕩翻湧,王遙微微歎了口氣。
道士淡淡道:“放不下麼?”
“徒兒已經放下了。”王遙微笑道。旋即抬起目光,左右打量著自己此刻所在的地方。
而這一看,卻驀然怔了一下。
小樓連苑,低簷重簾,曲閣錦帳,花色鋪排,這一條深深的街道之中,兩側的目光及處,無一不是青樓行院,秦樓楚館。什麼“逍遙堂”、“月香閣”、“海棠樓”、“逢春院”、“極樂宮”等等曖mei媚俗的名字,明目張膽的便寫在那一串串於各處門前高掛的大紅色燈籠上,惑人心神。
這個道士居然帶著自己到了一條尋歡作樂的花街柳巷!
此刻隻是天近黃昏,並非銷魂時光。
於是見那三三兩兩花枝招展的各色女子,提著大盒小盒的胭脂水粉,錦羅綢緞,扭著水蛇也似的窈窕纖腰,進進出出著各處院門,在巷子裏來來往往。鶯鶯燕燕的嬌嗔淺笑,娉娉婷婷的一步三搖,那隨風飄來的脂粉氣,幾欲將人的五髒六腑都染上幾絲春暖花帳的曖mei香氣。
“師父,咱們到這來幹什麼啊?”
道士正牽著他的手緩緩向這條巷子的繁華處走去,聞言便瞅王遙一眼,似是察覺到了這個人小鬼大之徒的些許泥濁心思,斜飛入鬢的長眉微微一蹙,略帶幾分責備的道:“靈機,你怎地仍是塵心未去?”
王遙笑道:“師父,我不過就是問問罷了。”
道士搖搖頭,似也是對他無可奈何,淡淡道:“那蘇家母女便住在這條街上,你我二人此刻正是去她們住處。”
“蘇家母女?啊!就是那個檀花玉葉草的主人?”王遙驀然想了起來,原來自己此刻還是待罪之身,等候著人家發落呢!當下心兒不免有些忐忑,笑著道:“對了,師父,她們應該不會把徒弟我怎麼樣吧?”
道士嘴角泛起一絲笑意:“你這逆徒,現在知道怕了?”
王遙輕笑:“師父,你也知道,徒弟我現在是前事皆忘。那檀花玉葉草此刻於我來講,便是見也未曾見過,卻要去給人上門賠罪。這實在是讓我覺得有幾分冤枉。”
道士淡淡道:“冤枉?那也好辦,便將你這通玄洞微之體還給人家吧。”
王遙一怔,道:“師父,這也能還麼?”
道士微微一笑,道:“自然能還。隻需將你的七魂六魄自體內抽出,再把那身空皮囊送給人家,便也就算是還了。”
王遙苦笑。如果可以回到自己來的那個時代,那麼即使是抽魂棄體,又算的了什麼呢,旋即在心中輕輕一歎,沉寂了下來。
而道士也是一聲歎息。修得那通玄洞微之體不知是需要何等造化,而一旦修成,又豈能隻用受用不盡這四字能夠道盡的。別的不提,便是先前那自感因果,身生警兆的神通,全天下求道之人又哪個不是夢寐以求?道家先天文王課,佛門金光慧眼固然也能測算塵緣,但那皆需要莫大法力不說,且因緣如亂麻,又有幾人能看得清楚了?
可自己這徒弟卻始終仍是一副不放在心上的神情。弄得自己也不知是該為他這淡漠心性而讚歎,還是為那通玄洞微之體而不值了。
師徒倆各懷各的心思,一路無話,便緩緩走到了一處美輪美奐的青樓之前。隻見得那苑內處處雕梁畫棟,秀閣朱樓,香風吹拂,檀板絲竹之聲幽幽嫋嫋。正門匾額上書著三個飄逸清秀的正楷:“琉璃苑”。
兩竄大紅燈籠掛於紅木大門兩側,幾個體態風liu的姑娘正低顰淺笑著從裏邊兒院子裏迤邐而過,留下陣陣淡淡的幽香。一個皂衣小帽的龜奴歪靠在大門邊,用好奇的眼神打量著不遠處那一大一小兩個怪人。
道士逛窯子的屢見不鮮,和尚逛窯子的自己也曾遇到過,可這一個道士帶著一個隻怕毛都還尚未長齊的孩子,在這花柳胡同裏尋芳問柳的,卻還真是聞所未聞。更何況,當下個院子還沒開門,姑娘們還在練琴梳妝,誰又會挑這個當口兒來找姑娘了?
嗯……想必又是上門打秋風的窮酸道士,自己可得盯好了!上次一不留神給溜了一個裝神弄鬼的喇嘛進去,秋娘那個死婊子可是扣了自己一錢銀子的!隻見那龜奴旋即瞪大了老鼠眼,死死盯著王遙二人,打定主意,隻要那倆窮鬼敢過來,自己就立馬拿出門口的掃帚,一陣亂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