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斜然每次從段匡亦那裏回來都很是抑鬱，連飯也不想吃，葉子從船廠回來後就看到了一臉不快的段斜然，不禁問道：“又怎麼了？”
段斜然懨懨道：“那醜猴子起名字了。”
葉子笑道：“我聽說了，叫承善不是？”
段斜然忽地怒道：“不許你叫他承善！他愛叫什麼叫什麼，反正我隻叫他二狗，你也隻許叫他二狗！”
葉子看他一眼，他似乎還真的在生氣，不禁笑道：“你和一個小孩子計較什麼？”
段斜然吼道：“叫二狗！”
葉子立即道：“好吧，二狗就二狗。”
段斜然終於在葉子這取得了一點點勝利，然而這勝利又是葉子施舍一般給予他的，不禁更加心情低落。
葉子累了一天餓得很，也不管段斜然在鬧別扭搞絕食，自己先去吃飯了，段斜然在他麵前坐下來，幽怨地瞪著他。
葉子也不管他那幽怨的眼神有多少殺傷力，隻等吃完飯才問道：“你想說什麼？”
段斜然更加幽怨道：“我不想說什麼，但是你難道就不知道主動跟我說點什麼嗎？”
葉子想這人又開始無理取鬧了。
然而，還能夠無理取鬧，那其實很值得慶幸，於是葉子微笑道：“你既然不想吃飯，不如我們出去走走吧。”
段斜然道：“黑天半夜的能去哪呢？”
葉子道：“哪裏都可以，你還會怕黑麼？”
段斜然點了下頭，站起身來。
他雖然的確怕黑，但是既然葉子也在的話，就沒什麼好怕的了。
兩人沿著寂寥的街道往前走，也沒有說話，一直走到柳河邊上去，段斜然才覺得累了，於是就在河岸上坐下來。
岸邊的桃花已經開始冒花苞，不需多日大概就會開得熱熱鬧鬧了，段斜然望著黑粼粼的水麵，不禁笑道：“這條河其實不深，我還掉下去過。”
葉子淡淡道：“我還跳下去過。”
段斜然笑道：“是啊，那個時候明秀非要來這裏看桃花，我騎著他肩膀去摘花，他就是個繡花枕頭，一點力氣沒有，結果我就掉河裏了……”
他忽然閉了嘴巴，再也說不出話來。
那個時候，明秀已經得知明鈺要造反，表麵上雖依然嬉笑不羈，內心裏已經背負著痛苦和抉擇，然而，段斜然卻什麼也沒有覺察……
那個時候，他騎在明秀肩膀上，隔著一條河看到了千裏來尋他的喻書，心中一痛，就直直地摔了下去，然後葉子跳進水裏去救他……
說起來，那是唯一一次，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幾個人同時都在的一個場景，雖然狼狽，雖然無意，其實那是他最幸福的時候，也是他最富有的時刻，他愛的人，愛他的人，都在……
才幾年時光，物是人非，最後留在他身邊的卻隻剩下一個……
是要該悲歎他的人生太淒涼，還是要慶幸老天其實對他還算眷顧，至少，還給他最後一個……
幸好夜是黑的，可以什麼都看不到。
段斜然一動不敢動，隻怕一個抬手擦眼淚的動作會被葉子看了去，他已經跟葉子保證過再也不會留戀過去的人和事，葉子回來之後一直對他很好，好得他都要內疚，偶爾懷念一下喻書和明秀都覺得是犯罪。
可是，這個時候，麵對著這一江冷水，他卻怎麼也沒有辦法停止犯罪，最終沒有忍住還是泄出了一聲低低的抽噎。
然後，感到身上一暖，知道那是葉子無聲地擁抱了他。
段斜然埋頭在葉子胸前，低聲道：“葉子對不起……”
葉子沒有回答，隻輕輕摸摸他的頭發，許久忽然道：“現在還不行，等永善……哦，不，等二狗長得再大一點，我就造一艘大船，然後帶你離開這裏，我們可以出海去玩，你會見到一個更大的世界……”
段斜然抬起頭來看著他，葉子的臉在月光下堅定而執著，看著就叫人想信任，段斜然忽然覺得很心安，伸出一根手指勾住了他的手指。
“你要記得你說的話，我等你的大船。”
葉子沒有回答，隻是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夜黑風大，段斜然再一次躲進葉子懷裏，再一次覺得溫暖如春。
終究還是剩了一個。
所以說，老天其實還是眷顧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