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陽光還躲在雲層之上,綠葉上珠露未幹,便有一輛馬車出了沈府,向著城北觀雲山駕去。駕車的車夫尚年輕,然而體格健朗,一臉肅然,看似一向嚴於律己軍人。車廂內是一對主仆——秦瑤與綠意,兩人各自抱著細軟靜坐著,相比起秦瑤漠然無神的麵孔,綠意雙眼紅腫,淚痕連連,神情淒然得仿佛比自家的主子更傷心。
而在沈府的大門處,沈青彥遙望著漸行漸遠的車影,許久許久,直到它消失在街口的拐角處,仍不肯收回自己的目光。
一道倩影緩步至他身旁,輕聲感喟:“您這又是何苦?”
沈青彥黯然地低下頭,苦笑:“是啊,我這是何苦……可是,保護不了她,我便隻好將她送走,觀雲別院雖清冷了些,但總比讓她繼續留在這是非之地好……有林簡看著,我……很放心……”
“可我看,你一點兒也不放心。”倩影搖了搖頭。
“嗬……”沈青彥又是苦澀地一笑,淒然地轉身離去。
觀雲別院位於觀雲山的半山腰,自然比不上太子的蕖院那般雅致貴氣,但勝在古樸沉穩,亦別一翻韻味,若說蕖院是閑坐殿上的翩翩雅公子,那麼觀雲別院則像一個看破紅塵的老道士,長胡垂胸,拂塵輕搭,懸崖靜立,淡看雲卷雲舒。
築者心思巧妙,在別院中建了一座觀雲閣,登高而望,一覽群山,如將士居高臨下,其胸襟氣度,非鴻鵠大鵬之類不可比。
然而此刻站在觀雲閣上的卻是一個女子。她腳步虛浮,看似弱不禁風,卻拒絕了侍女的攙扶,獨自攀上了觀雲閣的頂層。
彼時正值黃昏,落日緩緩西沉,天邊的餘霞映紅了她的臉,隻可惜美景在前,她卻無心欣賞,她知道她需要的是冷靜。
腦中依舊混亂,昨日所見所聞之一切反反複複地地在她浮現、翻騰,刺激著她,嘲笑著她,叫她痛苦不堪,幾近瘋狂。可是,哭,昨日已經哭過了,已經沒有再多的淚水來承擔這一份悲傷。
一出鬧劇,終結了她這近一年來編織的美夢,她本以為,自己已經找到了可托付終生的夫君,可到頭來,終究還是所托非人。
胸悶氣短,四肢無力,她合上眼倚在欄杆上,腹中突如其來地傳來了一陣刺痛,一股熱流滑下,她似乎意識到什麼,可還來不及細想,便覺一陣天旋地轉,眼前光影漸滅,而後整個人向一側栽下去。
昏昏沉沉,醒醒睡睡,不知過了多久,中途似乎聽見有人在說話,話的內容叫她心寒得再也不願醒來,可她終究還是醒了,睜開眼,正巧對上了綠意那雙如核桃般紅腫的眼睛。
綠意握著她的手,看見她醒來,淚水再次奪眶而出:“小姐,是綠意不好,綠意沒有照顧好小姐。”
“罷了,罷了……是我跟他無緣……”秦瑤低頭,心灰意冷地道,張口之時才發現,自己唇幹舌燥,聲音幹啞至極。
綠意的眼淚掉得更凶了。
秦瑤茫然地撫上自己平坦的小腹,始終不敢相信那裏曾經孕育過一個細小的生命,他陪伴了她三個月,可是還來不及降臨人世,甚至還來不及讓他的母親察覺到他的存在,便又已然離去。“我可憐的孩兒……”一股錐心之痛帶著恨意再次襲上她的心頭,痛得她仿佛連竭斯底裏的力氣也全然失去了。
禍不單行,她還能夠說什麼?心緒不寧,連累了自己的骨肉,她還能夠說什麼?
自作孽,不可活,這是上天對她的懲戒。
她讓綠意把她帶到埋葬死胎之處,一個小土堆,孤單寂寥,埋著她那無緣的孩子,又似乎,連她的心也埋了,捧一抔黃土,親自為他灑下,黯然垂眸,蒼白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