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茄走後,茂密的樹牆如被解除的幻覺一般煙消雲散。阻隔在大叔和妃之間的障礙一消失,雙方的身影便瞬間暴露在對方麵前,視線接觸時,時間仿佛凍結了似的,兩邊都沉默不語。
看到妃突然出現在麵前,大叔的驚愕和慌亂並不比剛才見到風茄時少,臉色反而更蒼白了,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個字。
“……妃?”
這種時候,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比較好呢?妃在心裏問自己。
答案是──怎樣都無所謂吧?反正沒有誰會去關心她現在的表情,何況就算刻意觀察,也無法從她這張若無其事的臉上看出什麼端倪來,她根本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吧?
所以拜托了心髒,別再亂跳了,會被聽見的啊!
眼看大叔就要向她走過來,這時始終未曾開口、完全被她遺忘的冬雪突然大聲說道:
“喂,醜女!是你說忘了帶作業簿,我才勉為其難陪你回來拿的,難道你又搞錯了?是的話就直說,別好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跑,坦白承認你記錯了又會怎樣……啊,洵大人!原來你也在這裏啊。”
“這麼說來,你們是到我的清水居來找作業簿的?”仿佛大大鬆了一口氣,大叔擦了擦額頭笑道,“可是妃的東西不可能掉落在我的房間裏啊。”
“所以說,是這個女人太笨了嘛,連自己的東西都管不好,還無故懷疑洵大人,我剛要阻止她時,大人你就出現了。”
說話時,冬雪狠狠瞪了妃一眼,心裏喊:快配合我呀,傻瓜,別白白浪費我的演技!
接收到冬雪的電波,腦子一團亂的妃隻好不假思索地喊回去:“要你管,我是班上的幹部,假如收到的作業簿就差我一本,那多沒麵子啊。既然學校和我房間裏都找不到,想來想去也隻可能在大叔的房間裏嘛。”
“社團的活動室呢?你早上有去過吧。”
“嗯……對哦。”
妃厭煩地低下頭,實在沒心情再演下去。冬雪趁機以回學校繼續尋找為借口,拉著妃逃也似的離開了清水居,隻留下摸不著頭腦的大叔,將信將疑地望著兩人的背影。
“剛才的事,謝啦。”
被冬雪牽著手在山上走路,妃渾渾噩噩地邁動腳步,不知道冬雪要帶她到哪裏去,也不想知道,隻是一味地跟著走。
冬雪冷淡地咕噥:“在這種事上向我道謝,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那還真是抱歉,我決定收回上麵那句話。”
“不準收!”
“反正你多半也是為了你的洵大人,才開口替我解圍的,我們之間的關係可沒有‘友好’到互相幫助的程度啊,對吧?”
冬雪隻有咬牙恨恨回答:“沒錯!不巧被你說對了!”
妃嗬嗬地笑起來,嘴上不甘示弱地跟冬雪你一句我一句,心裏卻好像跟風茄一樣被挖了一個洞似的,寒風從前後穿來穿去,都快要忍不住打冷顫了。
啊,感覺真是怪怪的。
好像直到現在才深刻意識到,妖怪的世界離她多麼遙遠。大叔,風茄……以及其他所有的妖怪,他們之間,根本就沒有她這個人類插足的餘地。原來是她太高估自己了,自以為很接近,自以為可以了解,自以為被重視……實際上卻什麼都不懂。的確,人類算什麼呢?人類短短幾十年的壽命對妖怪來說打一個哈欠就過去了,與身俱來的差異早就決定了將來的命運,所以她跟大叔根本不會有什麼交集吧?既然她不可能變成妖怪,大叔更不可能變成人,那麼還是別想太多比較好,乖乖過自己的生活不就夠了嗎?
沒錯,這個道理十分淺顯易懂,她以前怎麼沒有發現呢?她可是人類啊,沒有必要為了一兩隻妖怪而自尋煩惱。
“所以我早就跟你說了,這是由獅天狗的天性決定的……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回過神時,才發現冬雪已經喋喋不休說了很久。這隻冷酷高傲的雪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羅嗦了?
妃不耐煩地回答:“老實說,沒有。”
“我就知道,害我像傻瓜一樣……”冬雪露出凶惡的目光,氣憤地捂住肚子。
“你怎麼啦?”
“被你氣得胃痛!”
“妖怪也有胃嗎?”
“怎麼,你瞧不起妖怪嗎?”
“我可沒這麼說。”妃徑自走到冬雪前麵,摸著胸口喃喃道,“隻是剛好我也胃痛,該不會是你傳染給我的吧?”
―――
晴朗的夜空中,黯淡的星光微微閃爍,已經是滿月了,月亮果然如傳說中那樣大如銀盤,有種越來越接近地麵的錯覺。
不知道這樣的夜晚會不會有狼人出現?妃閑極無聊,握著筆的手指有節奏地敲擊桌子,在厚厚一疊白紙上戳下一個又一個黑點。此刻學校裏應該隻剩下值班的警衛和留宿的老師,如果一起變成狼人衝進來的話……
“哇嗚──”這時活動室的大門忽然開了,妃驚恐地回頭。不是吧,真的有狼人?
走進來的卻是眼鏡美女明海,看見妃後立即停止狼吼,綻開驚喜的笑臉:“哎呀,妃殿?你還沒回去呀。”
“拜托,不要嚇人啦。”
“嘻嘻,隻是覺得這樣的夜晚沒有狼人出現怪可惜的。”明海走過來,左右張望說,“咦?你的那位酷酷美少年跟班呢?這幾天怎麼沒有如影隨形地陪在你身邊?”
不曉得冬雪聽到這種形容會不會再次胃痛。
“大概是那次除妖行動時被尾塚的妖怪嚇昏了,從此再也不敢接近我了吧。”妃隨口胡說道。
事實上,既然確定風茄是衝著大叔的銀盒子來的,冬雪就沒有義務繼續待在她身邊,來上學也隻是順便監視保健室而已,所以此刻他不在這裏也是理所當然的。
“嘖嘖,平凡人是不會懂的,這正是妃殿獨有的魅力呢。”明海用崇拜的眼神望著妃,“那麼你呢?妃殿,你最近很反常哦,每天都來參加社團活動不說,還總是留到最後一個走,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嗎?”
怦咚!妃心跳不規律,手中的筆掉了下來,神情變得很奇怪。
“這、這個嘛……”妃虛笑道,“好歹我也是妖研社的名譽社長,兩年都沒來參加過活動實在有點說不過去,所以想在高中的最後一年為社團做點貢獻嘛。”
“良心發現了嗎?”
“也可以這麼說。”
“太好了!這樣一來,我就能經常和妃殿單獨相處了!”
我可不想和你單獨相處啊,百合。
為了轉移話題,妃指著明海懷裏捧著的書問道:“剛才找資料去了嗎?辛苦你了,這本是什麼書?”
明海攤開手。那是一本半舊不新、青紫色封麵的硬皮書,書名為《遊腳僧妖島紀行》,正麵的方框裏繪有一隻騰雲駕霧的山鬼,底下還有注明:內附不完全妖怪圖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