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下旬,正是酷暑剛過、秋高氣爽的好時節,在這樣蚊蟲減少,氣溫又適中的夜晚,明明應該剛沾上枕頭就能一覺睡到大天亮的,妃卻翻來覆去毫無睡意,隻好拖著毛毯走到院子裏讀書。
院子裏卻早有一個同樣輾轉難眠的身影,背對她的房門坐在地上,幽幽的月光在身後投下一個拉長的影子。與其說是坐,還不如說是蹲,其實也很難描述它的具體姿勢,就好像很難分辨一隻天竺鼠究竟是站著還是趴著一樣。妃看著這個背影,低落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
變成小獅天狗的大叔尚未發現身後的動靜,仍然挺直了上半身蹲在那裏,一隻前爪撫摸左邊臉頰,仰望缺了一邊的月亮。平時總是閑不住的翅膀和尾巴,這時也死氣沉沉地垂在背後。偶爾從毛茸茸的脖子中間傳出一兩聲微弱的歎息。
妃剛剛踏出一步,又機械化地把腳縮了回來,無聲地關上門。
在“想上前安慰大叔”和“算了,裝作沒看見”的兩種思想進行激烈鬥爭之後,還是後者占了上風,這令她不由地生起自己的氣來。
真懦弱啊,連履行自己的承諾──把大叔當妖怪朋友來關心也做不到,一點也不像她自己。借冬雪的話來講就是:畏畏縮縮的樣子,看了就討厭!
咚!妃傷腦筋地把額頭抵在門上。
她從何時開始變得這樣不幹不脆的呢?明知道大叔不是有意羞辱她,可是一想到他在提到那858個女人時那張笑嘻嘻的臉,就忍不住火大……在整理好心情之前,她實在不知道該拿什麼樣的態度來對待大叔,所以幹脆視而不見比較好吧。
咚!這時似乎又有某樣東西抵在了門的另一邊。
“妃……你睡了沒?”是大叔的聲音。
妃屏住呼吸,不動聲色地佇立原地。
“已經睡了啊……”囈語般的聲音消失了片刻,又緩緩響起,“對不起,妃,我一定是做錯了什麼事,才會使你如此生氣……可是我想了整整兩天都想不明白,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是為了冬雪嗎?是風茄那個吻?還是我夜襲次數太多讓你不高興了?……我實在不明白啊。”
笨蛋大叔。
“要抱著這樣不明不白的心情回到妖界,實在讓我很沮喪,可是這件事悠關風茄的性命,又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唉,到底該怎麼辦呢?”
“……”
等等,回到妖界是什麼意思?
“那麼,晚安了。”
門外的身影深深歎了口氣,發出悉悉嗦嗦的磨擦聲,然後從門縫底下塞進來一張紙片。妃低頭一瞄,紙片上的字依然醜得好像小學生的塗鴉,勉強從歪歪扭扭的筆畫中看出幾個大字:我到妖界去幾日,不必擔心,洵。
妃隻猶豫了幾妙,便轉身打開門:“等等!大……”
大叔的名字還沒喊完,空氣中忽地飄來熟悉的香味,緊接著如同上次一樣,空間被撕裂了一條縫,風茄的身體從裂縫中鑽了出來。相同的美豔外表,相同的氣味和嗓音,唯一不同的是,麵色比上次憔悴了許多,從她身體四周纏繞著的黑色氣流來看,應該是所謂的妖屍氣使得她一下子變虛弱了。
大叔化為人形,接住風茄虛軟的身體,輕輕攬在懷裏說:“風茄,我正要去找你。”
錯過了機會的妃,不得不再次把門關上,滑坐在地板上聆聽他們的對話。
“洵大人,難道你改變主意,決定把殛妖水給我了嗎?”
大叔斷然搖頭:“我說過了,我不會把它給你。”
“可是……”
“風茄!你振作點!”大叔提了提風茄不斷下滑的身子,用跟剛才的囈語截然不同的嗓音說道,“我不能把殛妖水給你,但是相信我,我一定會救你!我已經決定直接去見風狂骨,聽他親口告訴我他的目的,除了殛妖水之外,我任何條件都可以答應,什麼事都可以為他做!隻要他肯放過你。”
“去妖界?”風茄大吃一驚,“見風狂骨?”
“沒錯。雖然當初離開妖界時,我曾暗自發誓再也不踏進禦審殿一步,沒想到,如今這麼快就要重新踏上妖界的土地,甚至違背我的誓言,進入禦審殿和新的殿主正麵交鋒……但無論如何我必須走這一趟。”
風茄突然莫名地焦急起來,高聲喊道:“不,不行!洵大人,你不能去見風狂骨!”
相比之下,大叔卻冷靜得多。他拍了拍風茄的肩膀,坦然說:“也許前往妖界會給我帶來許多麻煩,說不定我這麼做是中了風狂骨的圈套,他恰好在等這個機會,胡亂給我一個罪名將我處決。甚至有可能這整件事都是他一手策劃的,利用無辜的你,為的就是要引我上鉤。這些我都想過,最壞的結果我也有心理準備,所以放心吧,全部交給我來就行。”
“可、可是……”風茄像是在搜索枯腸,拚命尋找阻止的理由,說話也語無倫次起來,“我不是在擔心這個,不行,不能去……我不值得大人為我這麼做啊。”
“不值得嗎?”
風茄以手掩麵:“是,不值得。”
“妖界雖大,但我真正能信任的妖怪就隻有你和白楓,現在白楓不在了,我不希望連你也從這個世上消失。對我來說,沒有比這更值得的事了。”
風茄終於泣不成聲,淚水從指縫間淌下來,滑落在大叔的手心。
“阿獅……阿獅……對不起,我好後悔,我真的沒有想要害死白楓啊!假如早知道我們三個會變成今天這樣,我絕對不會做出那種傻事……如果時間能夠倒退700年,如果一切能夠重來……”
“夠了,別再說了。”大叔用手臂緊緊摟著風茄的脖子,將她的臉按在自己胸前,喃喃說道,“後悔的豈止你一個?但是現在說後悔有什麼用,最重要的是怎樣讓你活下去。假如我們三個之中注定有一個要忍受殘酷的折磨的話,我希望那一個是我,而不是你。”
門內的妃靜靜地垂下視線,盯著地板。雖然早就知道大叔和風茄之間的羈絆非同一般,但就這樣清晰明白地聽見大叔的心聲,還是有點小難過……
不,難過得要命。
但是幸好,在這份心意被大叔知道之前,事情就已經結束了。真慶幸自己是這樣一種內斂的個性,才不至於落到進退兩難的地步。“風茄小姐,真是多謝你啊,讓我理清了的頭緒。”妃抓起大叔的紙片,自言自語說,“我也終於知道應該用什麼樣的態度來對待大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