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知道蔡曉嵐的肚子裏究竟藏了多少令人匪夷所思的壞主意。晚自習課後的暗沉沉的夜裏，她總能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小路的拐彎處，待膽小的女生們互牽互挽著即將走到時，她便一聲怒喝，張牙舞爪地從石坎上飛躍下來，嚇得眾人驚惶四竄；清晨上課起立時，隻要她想，也總能從空蕩蕩的課桌裏摸索出一芽飽滿的蜜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塞到前排男生的座位上，繼而用力捂著嘴巴，偷看受害者麵部表情由簡單到複雜的整個過程……蔡曉嵐得罪了很多人，卻沒有一人因此記恨過她。她的大方，善良，淳樸和坦誠，足以讓年逢花季的少男少女們忽視她的一切小錯誤。
蔡曉嵐是我的同桌。兩年的同桌生涯，使我對一切惡作劇的手段有了絕對敏銳的預知能力。蔡曉嵐經常在事情敗露之後，嬉皮笑臉地拍著我的肩膀說：“孩子，不錯不錯，看來你真的長大了！”
我和蔡曉嵐就這麼瘋天亂地鬥了整整兩年。兩年中，她一直處心積慮，見縫出招，而我，則時時防範，如履薄冰。
中學最後一年，蔡曉嵐忽然性情大變，再不穿洗得發白的喇叭褲，再不成天捉弄旁人，甚至，連說話也變得溫文爾雅。我知道，十六歲的蔡曉嵐喜歡上了樸質善良的班長。
一向趾高氣昂的蔡曉嵐，總會在碰見班長時忽然低下倔強的頭來，匆匆地混入人群，佯裝泰然自若。她終於將越來越多的時間回歸到課本，將那些無法解答的幾何題，附上自己懵懂的情感，禮貌而又矜持地向班長請教。
蔡曉嵐是勇敢的。與之相比，我顯得懦弱而又膽怯。蔡曉嵐在紙條上向我坦白心中一切秘密，並追問我愛慕的人是誰時，我沒能真實地告訴她，我也喜歡班長，並且，這懵懂的情感，遠比蔡曉嵐的暗戀早了足足三百六十五天。
我跟蔡曉嵐說，我喜歡體育委員，堅強，高大，陽光且無畏。蔡曉嵐說我犯了嚴重的花癡症。為了使這個謊言變得更為逼真，我時常在課間時分故作神秘地偷看體育委員打球。蔡曉嵐也會看。不過，他看的不是黝黑莽撞體育委員，而是衣袂飄飄的班長。
我看的也是班長。隻是，我從來沒有對自己的暗戀坦白過，努力過。我多希望有那麼一天，我能像蔡曉嵐那樣，光明正大地跑去花台上坐著，靜靜地審視班長一次。
聖誕節快到的時候，蔡曉嵐提議給自己喜歡的男孩送賀卡。她剛說完，便從背後裏取出了一張落滿暗紅楓葉的卡片。卡片上麵有一首精短的詩，我知道，那是席慕容的《七裏香》。
蔡曉嵐給班長送賀卡的那天，後排男生一片驚呼。我始終沒有把那份真實的情感曝露出去。我的課桌裏，也躺著一張憂傷的聖誕賀卡。不過，賀卡上麵的短詩不是《七裏香》，而是《蓮的心事》。
如我所料，畢業之後，蔡曉嵐牽上了班長的手。我以為，他們會一直走到白頭。蔡曉嵐陸續給我寫過信件，並用心良苦地為我打聽到了體育委員的地址。她說：“如果你勇敢一點，你也可以像我一樣獲得真愛。”
直到最後，我還是沒能勇敢地告訴蔡曉嵐，其實我喜歡的是不是體育委員，而是班長。
很多年後，同學聚會。蔡曉嵐沒有到場。而當年衣袂飄飄的班長，儼然已是身體發福的中年男人，身旁挽著一名雙眼憔悴的家庭主婦。
我又與班長坐到了一起，笑談多年前的校園軼事。可彼此之間，卻心照不宣地忽略了一個名字，那便是在他生命裏真實存在過的蔡曉嵐。
我真慶幸，自己如此膽怯，才僥幸沒與自己傾慕的男孩暗結心傷，從此互躲，相忘江湖，也才能在今時安然對坐，了無遺恨地將那些青春韶華的歲月細細翻尋。
初戀，一點也不浪漫
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同齡人群裏最為特立獨行的精英。譬如，學校明文規定不能穿拖鞋上課，我就偏要趿個三角拖鞋，在學校裏晃來晃去，生怕褲腿遮住，別人看不清楚，還特意配了條淺色的花邊短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