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轉身走向天窗:“今天的訊問到此結束,一會兒給你上正餐。”
厲英良爬梯子回歸地麵,士兵隨即收起梯子鎖好天窗。
李桂生負責了沈之恒這頓正餐,厲英良則是忙著去向橫山瑛做彙報。自從旁觀了厲英良和沈之恒的麵對麵長談之後,李桂生就發現姓沈的仿佛也不是什麼狂野的惡魔,言談舉止都很有個斯文的人樣子,對他便不是那樣的怕了,甚至還敢和他說幾句話。一顆心就放回了肚子裏,不那麼怕了。
提著一小桶鮮血下了水牢,他走到沈之恒麵前問道:“還認得我嗎?”
沈之恒看著李桂生,搖了搖頭。李桂生說道:“那一夜是我給了你一梭子,想沒想起來?”
沈之恒“哦”了一聲:“想起來了,是你。厲英良好像很信任你。”
李桂生答道:“我對會長忠心,會長當然信任我。”
沈之恒又問:“你看著很年輕,今年多大了?”
李桂生有點糊塗,也有點警惕:“二十五,怎麼了?”
“那一夜我看你當機立斷,心狠手快,還以為你是個身經百戰的老江湖。”
李桂生嘴上沒說話,心裏認為沈之恒挺有眼光。
沈之恒忽然換了話題:“你在厲英良手下,一個月能拿多少薪水?”
李桂生這回是徹底糊塗了,看著他不說話。於是沈之恒繼續說道:“別誤會,我是看你的身手和膽識都不錯,將來如果有一天,比如你娶妻生子了,想要換個安穩差事,那麼可以到我那裏去,我那裏一直缺少像你這樣的人手。”
李桂生忍不住問道:“你憑什麼認為你還能活著出去?”
“日本人起初要殺我,無非是因為我不肯和他們合作。這個問題很好解決,大不了,我和他們合作就是了。”
李桂生認為沈之恒太樂觀——誰要和個吸血鬼合作?
黑木梨花說沈之恒是個吸血鬼,這話在暗地裏傳開了,李桂生就也和旁人一起,給沈之恒定了品種。上方的日本兵再次舉槍瞄準了沈之恒,而李桂生壯膽上前,卸下了他身上的那些鎖鏈鐐銬。
沈之恒一直不動,直等李桂生爬梯子上去了,他才走到小桶跟前蹲下來,低頭望向了桶內的深紅液體。
身陷囹圄有一點好處,就是讓他趁機吃了個饜足。他的傷口正在火速愈合,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再逃一次了。
沈之恒喝光了一小桶鮮血,然後沉沉入睡。
他睡醒之後,重新戴了鐐銬,因為厲英良卷土重來,二次“下凡”。
厲英良換了一身褐色條紋西裝,料子偏於單薄,可見外麵一定是春光明媚的好天氣。在沈之恒麵前坐下來,他蹺起二郎腿,臉一揚眼皮一耷拉,二次睥睨沈之恒。
沈之恒看他像隻鬥雞一樣,就對著他笑了一下。厲英良的臉色登時一變,不過萬變不離其宗,終歸還是冷若冰霜,聲音也是懶洋洋陰森森:“笑什麼?有病啊?”
他搖搖頭:“沒什麼。”
“吃飽了撐昏頭了?”
沈之恒收了笑容:“你不會是專程下來罵我一頓的吧?”
“我不可以嗎?”
“當然不可以。”
“我就是罵了你了,又怎麼樣?你連人都不是,往高了說你是隻怪物,往低了說你就是隻動物,和外麵街上的野貓野狗沒有區別!笑,笑,你笑什麼笑?我很可笑嗎?我上輩子欠了你的,這輩子讓你這麼對我笑?”
沈之恒搖搖頭:“不可理喻。”
厲英良站起身,雙手叉腰做了個深呼吸——恨什麼來什麼,最恨沈之恒的笑,結果沈之恒一見麵就衝他咧了嘴。呸!
“機關長,”他定了定神,進入正題:“要讓你接受一次檢查,是本機關的衛生隊檢查,也就是抽點血化驗一下,再看看眼睛牙齒什麼的。反正衛生隊規模小,儀器也少,太複雜的檢查也做不了。”
“這樣的檢查毫無意義。”
“機關長早就知道,用你放這個屁?但是總要檢查一下,這個過場不能不走。”
“然後呢?”
“什麼然後?”
“你們是打算一直養著我?還是殺了我?還是放了我?”
厲英良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悠悠一轉,轉向沈之恒,相當地富有挑戰性:“這和你有關係嗎?我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你受著就是了!”
沈之恒發現厲英良今天特別生氣——一不是含怨二不是懷恨,就是純粹地衝著自己生氣。他真不知道自己那一笑能有多可恨,反正厲英良是氣得又紅了眼睛。
厲英良像條瘋狗似的,在水牢裏吠了一通,然後爬上地麵,通知軍醫過來。
沈之恒以為在軍醫到來之前,厲英良又要在步槍環伺之下,把自己五花大綁起來,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厲英良打開天窗伸下梯子,趴在天窗口向下喚他:“你上來。”
沈之恒走到梯子前,仰頭看他,而厲英良手扶著天窗窗框,麵無表情地說道:“我這麼幹,是信任你,拿你當人。你要是給臉不要臉,一定要逃,那也請便,反正大不了咱們同歸於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