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3 / 3)

沈之恒把胳膊肘架在桌子上,單手托著下巴,仿佛是來了興致,然而麵目依然冷峻:“你們,究竟是些什麼東西?”

司徒威廉抬袖子一抹嘴上的餅幹渣子:“我們不是神。”

“看出來了。”

“也不是鬼和人。世界各地都有我們的同類,有的家族龐大顯赫,力量非凡,有的像我一樣,是單槍匹馬的流浪漢。人類給我們起過各種名字,其中有一個是你最討厭的,叫作吸血鬼,不過我無所謂,我是天生的不拘小節。”

沈之恒一點頭:“嗯。”

“我們需要血,人血最好,別的血也湊合。我們和你不一樣,我們很容易活,否則早被人類滅絕了。可惜我們不大善於繁衍,雖然我們可以生孩子,我們也能和人類生孩子,但是我媽告訴我,生得很少。我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沈之恒繼續點頭:“嗯。”

“我不清楚我媽的來曆,也不知道她為什麼到中國來,總之就像我愛上了金二小姐一樣,她愛上了我們的父親。唉,我都忘了父親的模樣了,你還記得嗎?”

“他老人家的相貌,和我差不多。”

“啊,怪不得我第一次見你就感覺親切,原來見你如見親爹。”

“不敢當,請繼續講吧。”

“講到哪兒了?生孩子?哦,對,是講到我們的關係了。我媽說,沈家沒死的人,都是她留給我的。她大概沒想到,沈家的人會這麼脆弱,竟然就隻活下了你一個。不過你很好,一個頂十個,我有你一個就心滿意足了。”

“她把我留給你,做什麼?”

“做我的——”

司徒威廉頓了頓,把後頭的話咽了回去,並且向沈之恒補了個微笑:“我若說你是她留給我的奴仆,你一定又要生氣了。不過我從來也沒把你當奴仆看待過,現在是文明時代了,人人平等,誰也不能奴役誰,是不是?這個道理我懂,我讀過大學的。”

沈之恒忍無可忍的冷笑了:“你們母子是從哪裏得來的自信,認為我會心甘情願做你的奴仆?”

司徒威廉顯出了幾分呆相,像是被沈之恒問傻了:“為什麼?當然是因為你有求於我呀!”

“我有什麼有求於你的?這些年來,難道不是你一直依附於我?”

司徒威廉“撲哧”一聲笑了:“是嗎?”

他歪著腦袋,笑眯眯地又逼問了一句:“是嗎?”

沈之恒感覺他這一笑一問之間,藏著一種天真的險惡,簡直要令人招架不住。表麵上看,當然是司徒威廉依附於他,他是如此的有財富有地位,而司徒威廉隻是個沒前途沒誌氣的小醫生。

表麵上看,的確是這樣的。

沈之恒,出於某種自保的本能,隻把思想停留在了這一層表麵上,不肯再往深入裏想,寧願讓司徒威廉自己說出真相。而司徒威廉一邊審視著他的神情,一邊輕聲開了口:“我們是血統越純粹越好,我的父親是人類,血統已經算不得純粹,可和你相比,我還是有優勢。比如我的壽命更長,力量更強,尤其是,我完整而健全,永遠不會失控。當你失控時,我還可以控製你,救你。”

沈之恒猛地回想起了那個雨夜——那個雨夜,米蘭死了,他恍惚了一瞬,是頸側的刺痛讓他恢複了神智。

“大哥,我們一直都是這樣的,在人間找個優秀的人類合作,我給你力量,讓你長生,你負責供養我,保護我。我們互惠互利,合作愉快,不好嗎?”

“我現在不想同你合作了,可以終止關係嗎?”

司徒威廉看著他,看了好一陣子,最後忍俊不禁似的,搖頭笑了:“不行的,你無法恢複人類的身體了,要麼就是這樣活下去,要麼就是自殺,可憑你的身體狀況,你未必能夠自殺成功呀!”

“那我就一個人這樣活下去好了,未必非要和你合作。”

“還是不行的呀,你的狀況一直在惡化,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你還能吃點水果什麼的,可是現在,你連一杯淡茶都喝不下了。厲英良說你在日本人的監獄裏大開殺戒,殺了好多人,我想以你的頭腦,就算真被日本人逼急了,也不該這麼沒頭沒腦的亂殺一氣,所以殺人的時候,你其實是昏了頭、沒知覺的吧?我媽告訴過我,說你這種人,叫作轉變者,你們隻能以鮮血維生,而且年紀越大,力量越強,越容易失控。如果沒有我管你,你遲早有一天會發瘋,興許還會衝到大街上咬人吸血呢。到時候警察出動了,新聞記者也來了,要把你抓起來,還要給你拍照片。別人在旁邊看著,就得問這不是沈先生嗎?怎麼變成怪物啦?你說你有多沒麵子?往後還怎麼見人?”說到這裏,他站了起來:“說得我渴死了,你家裏有沒有汽水?”

沈之恒直勾勾地望著前方,沒有回答。

司徒威廉找了一圈,沒有找到汽水,於是又回到了沈之恒身邊:“大哥,別生我的氣了,我為了你被厲英良抓去當了好幾天人質,我也沒記恨你呀。現在你給我五百塊錢,我明天找金二小姐玩去,再給我表哥院長買點禮物,要不然無緣無故地曠工了好幾天,我怕他要開除我。”

沈之恒還是紋絲不動,司徒威廉等了一會兒,等不及了,隔著長袍摸他的褲兜:“現鈔有沒有?開支票也行的,我早上去銀行兌款子也來得及。”

沈之恒一把攥住他的手,甩了開。

然後沈之恒站起身,麵對著他說道:“司徒威廉,我一直拿你當摯友相待,但你辜負了我的信任,我們之間的友情已經不複存在。如果你一定要說我們之間是所謂的‘合作’關係,那麼我現在宣布,退出合作。”

他向著門口方向一伸手:“請。”

司徒威廉皺起了眉毛:“大哥,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離不開我,你需要我,而且會越來越需要。我說了,你不健全!還有米蘭,如果米蘭活下來了,那她也會同樣的需要我。”

沈之恒的薄嘴唇動了一下,輕輕巧巧地吐出一個字:“滾。”

司徒威廉長出了一口氣:“滾也行,那你得給我五百塊錢。”

“你我二人已經一刀兩斷,我沒有義務再給你錢。”

司徒威廉瞪著沈之恒,瞪了好一會兒,末了他一甩手,扭頭就走。沈之恒以為他是長了誌氣,可是樓後很快傳出嗚嗚的汽車喇叭聲,竟是這小子找到了汽車鑰匙,私自把樓下的汽車開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