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英良一直提防著沈之恒發難,甚至做了拚命的準備,然而沈之恒安安穩穩的在他身邊坐了,並沒有吃人的征兆。等到汽車駛上了大街,他還主動說了話:“你是怎麼逃出來的?”
厲英良眼望前方,一張麵孔雪白寒冷:“你一定以為我早死在地底下了吧?”
沈之恒答道:“前幾天我還過去了一趟,想給你收屍。倉庫是我租下來的,很快就要到期了。到時候東家要是在地下室裏發現了屍體,豈不是要找我的麻煩?”
“那我還算是給你省了事了?”
“非也。對付活著的你,比給你收屍更麻煩。你若是早早死了,我現在何必又要去蹲鬼子的大牢?”
“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送你去蹲大牢?”
“不蹲大牢,難道是請我到你家裏當老太爺?”
“那你方才為什麼不逃?”
沈之恒轉過臉來看了他:“逃得掉嗎?”
厲英良直視著他的眼睛:“逃不掉。”
沈之恒也轉向前方:“這不結了。”
“我倒是有點失望。”
“想看我變成困獸?”
“你很懂我。”
“我懂人心。”
厲英良哈哈笑出了聲音:“可你根本就不是人。”
沈之恒警告似的“誒”了一聲:“你這樣說話,就沒意思了。”
“哈哈哈,戳到你的痛處了?”
“是啊。”沈之恒歎息:“很痛啊。”
厲英良還是笑,笑得像是要發神經。對著沈之恒,他沒法保持鎮定。沈之恒不僅傷害他的肉體,也傷害了他的靈魂,不是羞辱他,就是恐嚇他,讓他惶惶然如喪家之犬。他簡直不知道應該如何處置沈之恒,無論怎麼處置,他也還是意難平。
沈之恒發現汽車並沒有向著橫山公館走。
這倒是不足以讓他驚訝,望著車窗外的道路,他正要記憶,然而厲英良忽然從懷裏掏出一卷黑布條,說道:“得罪了。”
沈之恒正在凝神記路,沒聽到他這低低的三個字,所以也沒回頭。厲英良等了片刻,這回提高了聲音:“沈先生,得罪了。”
沈之恒這回才聞聲回頭,看到了厲英良手中的布條。厲英良將布條一展,冷著麵孔說道:“還請你諒解我。”
沈之恒沒理他,扭頭繼續看風景。厲英良被他無視慣了,精神已經足夠堅強,如今索性套馬似的甩出布條一蒙他的眼睛,然後在他後腦勺上係了個活扣。
汽車行駛良久,沈之恒不知道它最終是停在了何處,不過天津就這麼大,這汽車開得再快,也不至於把自己送到北平去。
下車之後,便是被兩名特務攙扶著走,先是跨門檻,後是進房子,再然後又下起了長樓梯,空氣變得陰涼潮濕起來,混雜著泥土氣息和黴味,厲英良跟在一旁,忽聽沈之恒問道:“又是地牢?”
他答道:“沒錯,又是地牢。”
沈之恒深吸了一口氣:“似曾相識,怕是你這一次,還是要失敗。”
“沒關係,我這一次本來也不是一定要贏。”
“怎麼變得這麼超脫了?”
“不敢當,無非是死過一次,變得惜命罷了。”
說完這話,他快步上前:“請低低頭。”
沈之恒依言垂下頭去,厲英良緊趕慢趕地伸出手去,親自為他解下了眼上的黑布條。沈之恒回頭望去:“威廉呢?”
厲英良答道:“就在後麵,我們比他早到了五分鍾。”
“我要和威廉在一起。”
“我要是不同意呢?”
沈之恒停住了腳步,兩名特務推搡了他,然而推搡不動,他像是長在了地上。厲英良見狀,連忙改了口:“我同意。”
沈之恒繼續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