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大概又是一個和昨天、前天、大前天完全相同的日子。”我心想著睜開雙眼,一縷發絲搭在鼻梁上,但這也不能使我的左右兩隻眼睛看到什麼不一樣的景象。不記得像這樣百無聊賴的早晨我巳經隨著年齡的增長度過了多少。總之這種不情願的、甚至失望的時刻就像野草,由最開始的一株漸漸長滿整個荒原。
窗外紫黑色的天空看不出會不會即將下雨,但是爺爺囑咐我最好不要出去,好留在家裏幫奶奶製作青籽醬,免得突然下起酸雨時我又像上次一樣狼狽地跑回家,手臂和小腿被蝕得通紅。
餐桌上巳經擺好了一小杯清水和一塊煮熟的土果,上麵還特別刷了一些紅杉灌葉的甜汁,這令我心情好了許多。我一麵舔著土果外圈的糖衣,一麵送給奶奶很多個代表“早上好呀,親愛的奶奶”的吻。
我是個乖孩子,從來不頑皮搗蛋,就像一隻安靜的老鼠,平時蜷縮在角落裏,一個小球就能陪我玩上一整天。可是有的時候我會突然厭煩一切,跑出屋外,不管爺爺站在門口怎麼喊我的名字,我都假裝聽不見,飛快地跑遠,跑到屋外的山坡,站在上麵大口地呼吸幾秒鍾再順著山坡跑下。那兒的土地有一條很深很深的溝痕,我縱身一躍,穩穩地落在對岸。很多次我都在想,如果這條裂痕裏裝滿了許多水,多到比我的個頭還高,是不是就是媽媽講過的那種叫作“河”的東西,而身手敏捷的我可能會像爸爸曾說的名叫“鹿”的動物。但這都不重要,我永遠都不知道真正的答案,因為就連爺爺和奶奶也似乎對它們沒有什麼印象。
當我遇到別的孩子時,我便加入到他們中間,和他們一起瘋跑,朝更遠的地方,直到互相將對方抓住。這個遊戲就像個古老的詛咒,當我們累得氣喘籲籲地停下來坐在龜裂的大地上時,一種莫名其妙的悲傷就會馬上湧在心頭,而且一次比一次強烈。我們抬頭望著紫黑色的天空,那深不可測的巨大洞穴,令人望而生畏。我們都用一種微微顫抖的聲音悄悄議論著頭頂這片神秘的巨大洞穴裏究竟藏著什麼。一個男孩兒說也許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老鼠,另一個女孩兒隨即打斷了他,搶著說不不,一定全部都是蟑螂。於是其他的孩子全部都做出一種惡心的表情,仿佛一不小心吃到了棲木幼枝(一種蜘蛛聚居的喬木,枝葉可以用來充當菜肴的調料,味道十分奇特)上風幹的蜘蛛殘體。
對於我而言,這世界就像一個被掩藏得極深的秘密,人們都不願去揭開某種東西。確切地說,是某一處傷疤。如果我好奇的話,可能會被趕出這裏,成為一個無家可歸的流浪兒。可我總覺得在我的眼睛所能看清的範圍內,我呼吸的略帶酸臭的氣體並非來自緊挨著我的地方。它們不是草木,可以重複生長,它們是鮮活的,是迅速穿行的,以至於我突然一握拳也無法抓住其中的東西。有時,當:―我蜷縮在角落玩小球時,我會偷偷豎起耳朵仔細地去聽。聽將我包圍的氣體在說些什麼,可是我的努力從來沒得到任何回報,它們從沒有帶來關於遠方的任何消息。雖然我猜它們一定旅行過許多地方,比我居住的山穀遠上幾百倍、幾千倍。如果我也有它們的速度,我發誓一定飛到沒有任何人能找到我的地方。
“想什麼呢?過來幫奶奶把青籽搗碎。”
我隻好停止胡思亂想,從窗台上跳下來,不知什麼時候土果巳經吃完了,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非常黏,我把它們塞進嘴裏仔細吮吸了一番,連帶泥的指甲縫都沒放過。
下午說好和貝殼一起去抓地鼠,我把爺爺親手為我做的獵具擺到桌子上認真擦拭。貝殼是我的好朋友,也是唯一和我一樣不認為天空裏住著老鼠或是蟑螂的女孩兒。她的名字很奇怪,卻似乎帶著一股無比吸引人的香氣。“貝殼”這兩個字是她的祖父為她取的。
據說她的祖父在書本裏認識了一種叫作“海洋”的由許多水圍起來的圓圈兒,在它的邊界處積著許多非常非常細的沙子,走在上麵可以留下一串長長的腳印。“貝殼”這種堅硬的生命就埋在那些沙子下麵,祖父希望他的孫女也能像貝殼一樣堅強,無論是否離開海洋的保護都能生存下去。
每次和貝殼見麵,我總是能想起她的媽媽。一個親切而美麗的女人。她總是會為我們準備許多豐盛的食物,並且還會發明一些新奇的遊戲。她甚至教我們識字,雖然那些奇形怪狀的符號很少能派上用場。緊接著我會想到我的父母,那些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光總是曆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