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亂
初時長歎,複又相思。
王嬙總是想起一些過往的人,過往的事。
遠嫁匈奴,轉眼又是秋意微涼。
盤坐於胡幾前,隻身孤零在龍廷帳外,望著馬蹄飛踏,聽著胡笳悠長,仿佛不是這片土地,身處的,卻是深淵,是囚籠。飄飄灑灑順著胡酒掃過鼻翼的也不是獨特的醇香,而是來自遠方,來自長安,來自未央的,亙古不變、自始未散的思鄉。
蒼穹是明淨深藍的,草原是一碧萬頃的,川流是奔騰不息的,萬壑是低嵩巍峨的,這一切的一切,時而溫柔,時而峻烈,浩蕩起伏成一曲曲悠揚古老的長歌,奔放著風雲狼煙遠遁大漠的淒涼。
又是幾日,龍延帳內,伊人依舊形隻影單,對影無人。
錦衾羅帷,狀奩鏡旁,王嬙屏退了盈盈、戚戚二婢,獨自彈奏著琵琶。幕簾帳外,那抹挺拔的英姿威嚴著肅穆,聞著琵琶奏之欲淚,思之欲歸。
琵琶嗚咽幽鳴而來,像極了那日的悲雁漫天,風塵染血,黃沙飛卷,遠離長安終不得見。
她,又在想念他了麼?
呼韓邪知道,他的小女人是悲戚的。修指一揮,示意苦伶仃進帳稟報。
苦伶仃會意,輕步走到王嬙身側,小聲言道:“閼氏,單於來了。”
王嬙驚詫,略有喜色,素麵報赧,不再彈奏琵琶。玉指輕放,迅速地描眉籠奤,嬌嫩答道:“嗯。”
苦伶仃微有詫異,隨後無聲輕笑,退至幾步,執火掌燈,明亮了五盞琉璃碎,帳內頓時旖旎萬分。
退出羅帷,俯身側耳在呼韓邪麵前幾句低語,呼韓邪頓時心波微瀾。止不住的顫抖似乎要將滿心思念溢出眼外,卻被王的尊嚴生生掩蓋,修指輕揮,迫不及待地朝帳內走去。
這兩位主子,還真是同一種人呐。念及此,苦伶仃笑笑,轉身走出帳外。
不等呼韓邪走進羅帷,便見王嬙從簾後閃將出來。一臉素顏未施粉黛,偏偏這雙秀眉若顰勝犀,稚氣未脫的臉蛋,明眸剪似秋水般仰望著呼韓邪,一如初見她的那一刻,在長安未央宮,輕奏琵琶吟詠上邪,絕代傾城,令人沉淪不已。
兩人久久相望,相距不過一尺,不會遠一寸,也不曾近一步。就這樣靜靜地凝望著對方,似乎要把一年來的驚鴻一瞥悉數銘心相記,刻在骨血中,滲入血肉裏。
“嬙兒……“呼韓邪失聲喚道。眼底止不住的思念瘋狂溢滿臉龐。
彼此間不再言語,眼神就可以表白一切。
“稽侯珊……“哭著竄進呼韓邪懷裏,緊緊地擁著他,緊緊地被他抱著。一如孩子般,哭得毫無顧忌。
片刻過後,聽著王嬙不再哭泣,呼韓邪低頭抓緊拍打著自己的粉拳,放在唇邊輕吻,滿心疼惜:“這鐵打的身軀,勿傷了我嬙兒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