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鍾無豔那淒絕一縱,時間悄悄的已經碾過了半個月。

關於這次鍾無豔的所作所為,各人眾說紛紜,當然,褒貶參半。雖說“人之已死,莫言其詬”,但是芸芸眾口,誰又能堵得全呢?

不過,這次鍾無豔的舉動,卻真真實實地撼動了周邊目睹現場的每個人的心。

這樣的鍾無豔,應該能稱得上“奇女子”了吧?

如今這個社會中,像鍾無豔這樣敢愛敢恨,敢親手埋葬自己與愛情的女人,真的是很少很少,而且,鍾無豔這一生,真的是……比電視劇本也毫不遜色,出彩的,更是鍾無豔這個人。

“古有齊王之後鍾無豔為夫出征,今有鄔氏孀婦鍾無豔燃火為塚,真是一個敢愛敢恨的奇女子啊。隻可惜……命運弄人啊!”

嚴家灣灣頭的茶棚裏,一個衣著整潔清爽的老人噙了一口雞冠山上采摘下來的狀元花茶,讚歎之聲讓茶棚中的身為本地人全部緘默。

作為本地人,幾乎沒有一個對鍾無豔有正統的言論,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寡婦,難免成為人們茶餘飯後詬病的中心,許多八卦也從中衍生,如若不然,怎麼會有那麼一句老話——“寡婦門前是非多”呢?

特別是正在茶棚中的鄔愛國,更是在沉默中漸漸地彎身垂下了頭。

想著那日鍾無豔縱身一躍的決絕,鄔愛國自知他這個鄔氏現任話事人、鄔季連的叔伯當是難辭其咎,畢竟,早些時候鬧上門的那次荒唐事,他可沒有一點兒幫著鍾無豔的意思,反倒覺得鍾無豔丟了鄔子蕩的臉,更是言辭中透露出驅逐鍾無豔的意思。

鍾無豔生得貌美不說,還有得一顆玲瓏心,就是鄔愛國那些話之後,還真的黯然離開了鄔子蕩。

這一刻,鄔愛國甚至想:要是鍾無豔沒有離開鄔子蕩,武少康會不會出那樣的事呢?要是鍾無豔沒有離開鄔子蕩,是不是武少康真的就會和鍾無豔走到一起呢?……風風雨雨這麼多年,武少康對鄔子蕩的好,真的是沒話說,隻可惜,這麼一個好人一直孤孤單單一個人,而今,還出了這樣的事。

想到這裏,鄔愛國猛地一抬頭,望向了霧戌山那邊,心討:武少康出了事,嚴家灣還會不會帶著鄔子蕩人一起發財呢?畢竟當初可是看在武少康是嚴家小三兒最尊敬的老師的份兒上,才答應他們占了這麼一些光的啊!

愈是這麼想,鄔愛國愈是心裏發慌,原本涼爽的天氣下,鄔愛國頓時汗濕了衣背,微風一過,不禁打了一個寒顫:若是嚴家灣這會兒反悔,他可是沒有資格去置喙人家啊……那怎麼跟鄔氏族人交代啊?!

鄔愛國在大榕樹下的茶棚裏戰戰兢兢,哆哆嗦嗦,可霧戌山這一刻卻難得的走出了陰霾,少了沉悶,多了一絲鬆緩。

自打鍾無豔那晚一縱後,又知曉翟讓不是被壞人綁架,而是被家裏人綁回去後,嚴澈就一直沒有出過他的房間,整日蒙被大睡,看得一家子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唯恐嚴澈心裏鬱壓成疾,出個什麼好歹。

好在昨晚藤子都找來鎮上的蕭辛偐,兩人不知道在房間說了什麼,今日一早嚴澈就起了床出了房間,還給一家子人做了一頓豐盛的早餐。

這會兒,拾掇規矩的嚴澈擰了一箢篼紙錢兒,獨自一人去了鄔子蕩……去那片焦黑的土地上祭拜鍾無豔了。

話說到這裏,霧戌山莊的人又開始生出忿忿。

按理說,鍾無豔年紀輕輕就這麼走了,她娘家的老娘和兄弟也該過來收拾收拾是吧?

可是,第三天大火熄滅後,按著鍾無豔娘家電話打過去,卻發現沒有人接。

沒有辦法之下,隻得把電話打給鍾無豔的娘家兄弟,卻發現……那邊是關機的。

最後還是藤子都腦子一轉,支招兒給大夥兒,直接把電話打去了鍾無豔娘家兄弟的丈人家。

好家夥,鍾無豔那娘家兄弟的丈母娘真是……真是……

想到這裏,眾人無不搖頭歎息,感歎鍾無豔薄命紅顏之時,也不由得在心底咒罵那不像話的鍾無豔娘家兄弟的丈母娘。

既然已經如此了,總不能叫鍾無豔的骨灰就這樣被風吹散吧?

於是,大夥兒不得不選出幾個粗壯漢子去廢墟裏拾掇鍾無豔的骨灰——在當地有個迷信的說法,像鍾無豔這樣後生生就守大寡的死者,死了之後,送葬的必須是粗壯漢子……至於為什麼?那就自己領會了……說是這樣能了卻這死掉的寡婦一些念想,不至於死後成為冤魂野鬼。

清理了鍾無豔的骨灰,鄔氏一族也沉重地肯定了鍾無豔,讓其埋骨屋後那片被大火烤的焦黃的竹林之下……說來說去,除了鍾無豔這個寡婦太年輕太美豔之外,還真的沒做過什麼出格、毀名聲的壞事兒,要是現在還不能把人家骨灰安置進鄔家,那就太說不過去了。

因此,就把鍾無豔埋骨在鄔季連的衣冠塚旁,生前兩人聚少離多,如今都已經……也好讓小兩口在下麵團聚。

嚴澈去廢墟祭拜,不單單是祭拜鍾無豔,他還替武少康祭拜在這裏死去的蔣未敞。

雖然嚴澈一直為武少康不值,也恨透了蔣家人,但是……武少康如今沒有自由,嚴澈不能幫武少康洗脫罪名,唯一能幫武少康做的,恐怕就隻有這件事了。

一襲藏青色衣衫的嚴澈蹲在被熏黑的石牆下,一邊燒著紙錢兒,一邊帶著唏噓,帶著回憶地環視這片焦黑的廢墟:他的童年,大多時候都在這裏度過的。

在這裏,承載著的嚴澈的記憶,比嚴家灣還多。

第一次握筆寫下看圖作文,就在這石牆內的院子中;第一次初識英文二十六個字母,也是在這石牆內的院子中;第一次接觸化學元素周期表,還是在這石牆內的院子中……那個教他的人就是武少康。

如今,一片焦黑殘垣斷壁,人去空空……

感慨總是使人心酸仄悶,靜靜地對著這片廢墟站了許久,心思百味雜全。

末了,嚴澈一聲歎息,猶如要呼出體內所有濁氣一般,綿長而沉重。

久久地,盤桓在這片廢墟上空,嫋嫋繞繞,甚是揪人心。

蕭辛偐說得沒錯:“死了的該安息,活著的該繼續。”

因此嚴澈才從萎靡中醒來,才擰著紙錢兒過來鄔子蕩祭拜……不為別人,也要為自己劃一個句號。如若不然,不單單身邊那些活著的關心自己的親人們擔憂,恐怕,就是死掉的鍾無豔也不得安寧吧?——畢竟,鍾無豔,真的是一個好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