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四章 心如割(1 / 2)

第一一四章 江水寒

浩浩江水,從西北而起,往天邊勁湧而去。江麵上的風隨著浪濤襲上江岸,叫人凜凜生寒。我抱著昱兒,用衣衫裹住他,夾在亂民中步行而走。

宋瀛說,這是綻江的上源。我記得,順著這條江走,可以到茲合,然後就可以回瀛邗了。

我不能把昱兒丟在這個兵荒馬亂的地方,到處都是孤魂野鬼。他生不逢時,我怎麼能叫他至死都無安寧。

我要把昱兒帶回瀛邗,那是他的故土,他就應該生在那裏才對。等到了瀛邗,昱兒若還沒有醒過來,就叫人在瀛邗給他修陵寢,我永遠陪著他。

我心存著這樣渺無希望的念想,一步挨著一步走下去。

日落星起,晨暮交替,沿江流亡百姓越來越多,順著江岸奔逃而下。他們攜男帶女,挑擔背筐,一片哀哭由遠及近,夾在江水的霧氣中,無源頭,也無盡頭。恍若平地而起的無數亡魂,穿過紅色的血影。

可我卻再也走不動了。肩上的傷口被圭越用衣衫裹了一層又一層,還是滲出血來。氣力一點點地被抽盡。我走,江水也走,永遠鋪陳在我麵前,蔓延到遙不可及,瀛邗終究變成了一個影子,又一個記憶中的影子,比天涯地角還要遠,比瑤國還要模糊不清。

瀛邗越來越遠了,再也回不去了……

我枯坐於江邊,那洶湧的江水,不知幾時就變成了紅色,灼燙熾痛地映刻進我的眼中,恍若那日慶邑行宮的大火,要了昱兒性命的那場大火。

“王妃,”圭越慌亂地用袖子撫過我的臉,“您不能再哭了,您的眼睛已經出血了!”

宋瀛跪在我的麵前,“王妃,是宋瀛之罪,出山時耽擱了殿下,至殿下未能與王爺得以一見。他日,宋瀛一定為王妃報這個仇,還請王妃節哀。”

“見過的,”我喃喃低語道,“他見過父親,那日被長空焰抱上山關的,就是這個孩子。到底是遠遠見了一麵。”

“還有一位小殿下等著與王妃重逢,還望王妃萬萬要保重自己。”宋瀛道。

我的沉默使宋瀛終於硬下心來,他再過來時,手中攥著一隻籃子。他上前扳開了我的手臂,然後將那個已經被我抱的暖暖的繈褓,慢慢地抽出了我的懷抱。江風灌進懷中,所有一切都冷了,空了。我的小昱兒,在玉璋宮時,一直都那麼安靜地睡在他哥哥身邊,連嬤嬤都說,以後小的一定是個溫和體貼的孩子。可是最終等待著我們的,竟是這樣痛徹心腑的骨肉分離。

宋瀛將衣衫厚厚地裹住昱兒的繈褓,然後將他裝進竹籃中,朝著江心使力一推。

那隻小籃子,搖搖晃晃地被江風送著,被浪濤一襲一襲地推著,越來越遠,越來越小,漸漸地縮成了一個黑點,孤孤單單地就到了江心。

我忽然失聲痛哭,掙開了宋瀛的手,朝著江水奔去,卻又被宋瀛抓住,他死死地鉗住我,任憑我怎麼撕扯捶打也不放手。

我最終沒能帶昱兒回去,我沒能讓他見一見呈國的帝都瀛邗,我沒能讓他父親抱一抱他。他最終被棄在慶邑了,被棄在綻江裏,他漂到了江心,竹籃慢慢地進了水,慢慢地沉了下去,帶走了他曾活在這世上的最後的跡象,卻也在母親的心上,狠狠地刻了一道傷……

……

綻江的水是有多冷,我好像又一次置身於江水中,浪濤一層層地撲過來,我全身都冷得發顫,我伸手在浪花中亂抓,卻抓不到我的昱兒。

浪花中我恍惚看見了江岸上騎著馬的少年,和長空碩長得像極了,好像長大了的昱兒。他勒住韁繩,在江邊靜靜地望著我。

“昱……快跑……”我驚呼,話語卻依然全部都噎在喉間,嘶啞地發不出聲音。

“昱兒……”我亂抓間,卻聽見一個聲音亦驚慌地喚著我。

我猛然睜開了眼睛,燭光忽然映入,一陣澀痛。

“王妃,您醒了?”圭越握住我的手,“您能看見奴婢嗎?”

有人遞來一碗水,圭越接了,送到我的唇邊,我沒有喝,隻是望著房頂的梁木。

圭越將屋子裏的人打發了出去,然後關上房門,又回身到床邊來握住我的手,“王妃別怕,沒事了,奴婢在這兒呢。”

她將我的被子朝上拽了拽。

“王爺呢。”我張口莫名地冒出一句。

“王爺?”她一怔。

“宋瀛。”我說。

“宋瀛將軍去尋朱齕了,朱齕始終沒有音信,他的馬卻獨自沿江跑了回來。宋將軍說如果朱齕真的出事了,就不會再有人知道我們的去處,宋瀛將軍叫我在這兒守著王妃,他要回去通稟王爺,帶人來接咱們。”

圭越沉默片刻,又兀自說道,“這戶人家是山上的獵戶,因祖墳在這裏,不忍離去。主人家很好呢,讓出大房來,還給王妃煎了藥草敷眼睛,說王妃的眼睛萬萬不能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