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不了……錯不了,四套冬衣兩件棉褲一共二十塊錢,你洪峒主的為人十裏八寨都是曉得的。” 韓裁縫一邊數著錢一邊說道。

洪峒主、廖寨主正熱情地送韓裁縫走出門來……

洪峒主:“韓師傅,你的意思我明白,這年頭峒主也不好當,尤其是窮鄉僻壤的地方,還是要看人臉色過日子,槍打出頭鳥啊。”

韓裁縫:“峒民辦團隻求個自保,沒事搞個總團幹什麼,還得挨家挨戶去搜刮民財?依我看呀,那就別辦這鳥團了!”

廖峒主:“得罪了何家以後可不好辦,得罪了國軍更不得了……”

韓裁縫:“要是我們這些窮兄弟們聯合起來,他還能辦得成?”

洪峒主:“……”

韓裁縫:“我聽說呀,大頭他們三兄弟也未必願意辦這個保安總團。”

洪峒主:“此話當真?”

韓裁縫:“當真不當真,明天就見分曉。”

洪峒主:“如果他們都不願搞,那我第一個站出來反對辦團!”

廖峒主:“那這個總團長他們兄弟真的就不想當了?”

32.兄弟刀鋪外間(晨、內)

“為麼子不當?別的我不管,就算為了素貞姐,也要當團總!”石線兒急得直跺腳。

彭成儒附和道:“就是……是該辦,剿匪說到底也是為了峒民……”

武山虎瞟了他一眼。

彭成儒有些心虛,不敢正眼再看他:“我聽大哥的。”

“哐當,哐當——”武山虎一個勁兒地在碗裏丟撒著鐵骰子。

石線兒煩躁地:“死三狗子,你丟出個結果來沒有?叮叮當當都搞了一晚上了!”

武山虎苦惱地:“線兒,我尋思丟出個大點的點數就辦團,結果老是小點。”

石線兒:“死三狗子你怎麼還不開竅?”

石雲飛:“都別爭了,我已經想好主意了。”

石雲飛上前猛地吹滅了油燈,從外麵透進房間一絲晨曦曙光。

33.黑旗會山寨大廳(晨、內、外)

拂曉時分,天蒙蒙亮。

黑旗會山寨大廳門口,黑衣刀匪黑壓壓整齊站在外麵,皆一臉肅然。

麻老四:“大刀把子,有大頭拚死護著,我們幾個兄弟始終攏不了何家小姐的邊。”

龍叫天的半邊臉隱在黑暗中:“他媽的和仇家搞到一起……我已是先禮後兵,警告過他們三兄弟,若他們硬是不信邪,那,以後休怪我無情。”

龍叫天端起海碗,“咕咚”一口喝完。旁邊麻疤癩抱著酒壇給他滿上。

龍叫天神情有些激動:“……自古官匪不同家,一旦民團和官兵勾結,下場會是什麼?不用說你們也清楚,十年前黑旗會就在民團和官兵的合圍下慘遭滅頂之災。可是現在,我萬虎山的後人竟然要做圍剿咱們的民團團總!兄弟們,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殺!”首領們齊聲喊道。

“殺!”山寨大廳外刀匪齊聲高喊,氣勢壯觀。

34.南長城烽火台上(日、外)

牛角號吹響。

南長城烽火台上,牛皮大鼓一字排開,線兒與姐妹們在擊打“召喚”曲拍。

似在召喚九峒八十一寨的四鄉八鄰……

35.沈宅書房(日、內)

牛皮大鼓擊打聲轉化為京劇鑼鼓的聲音。

“咚鏘,咚鏘,鏘……”桌上的老式留聲機響個不停。

沈家齊斜躺在靠背椅上,閉目養神——鏡頭搖過他的胸前,是一張1932年5月5日《中央日報》的醒目標題:“中日在英、美、法、意各國調停之下簽署《淞滬停戰協定》”。

36.彭公廟大門口(日、外)

彭公廟門口,各峒寨主各懷心事魚貫而入……

畫外“鏘,鏘,鏘——” 京劇鑼鼓的聲音在繼續。

37.黑旗會山寨大廳(日、內)

龍叫天站在大廳台口,右手端著一大碗酒,左手食指已經被割破,指尖衝向碗裏,滴著鮮血,血滴很快在碗中擴散開來……

大廳外站立的刀匪全部和龍叫天做著同樣的動作,神色凝重!

龍叫天先將酒碗舉過頭頂,大聲喊叫道:

“老子本姓天,世代住深山。吃的千家飯,抽的百家煙。吃穿靠自己,快活賽神仙——”

台下眾刀匪齊刷刷將碗舉過頭頂齊聲附和:“英雄行道義,要死卵朝天!”

38.彭公廟大廳(日、內)

主席台下,各峒寨主翹首以待,神情焦躁。

畫外——“鏘!鏘!鏘!” 鑼鼓聲越來越急促。

廖峒主和洪峒主回首向廟門口外張望著。

瞿峒主和陳峒主對視一眼,滿臉狐疑。

何仁泰、張紹勳高坐在主席台上左側,中間的三個位子明顯空著。

張紹勳胸有成竹地等待著。

何仁泰春風得意,一臉和藹笑容。

遠處鑼鼓聲音不斷傳來……

39.何府走廊上(日、內)

何素貞在走廊上猶豫再三,終於還是抬腳匆匆向院外走去……

鑼鼓的聲音在繼續。

40.彭公廟大廳(日、內)

鑼鼓點突然發出“咚鏘!”重音——

眾人在期待之中,猛然回首——

隻見石雲飛三兄弟緩緩走進來……

三兄弟均是一臉笑容,樣子很輕鬆。

鼓點聲音繼續……

三兄弟立即成了眾人的焦點,無論是洪峒主這邊,還是陳峒主這邊,都用揣測的眼神緊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三兄弟走上主席台慢條斯理地就座。

41.彭公廟前大坪(日、外)

畫外“鏘!鏘!鏘!”鼓點節奏加劇,令人焦躁不安。

彭公廟廣場已經聚集了很多峒民,沈芷蘭和鍾克儉也夾雜在人群中,全都默默站在那裏等待著。

石線兒站在人群中焦急萬分。

何素貞站在人群外踮起腳尖不斷張望。

麻老四頭戴鬥笠,遠遠站在人群之外,偶爾會抬頭看一眼彭公廟,眼裏凶光畢現。

42.彭公廟(日、內)

鼓點聲戛然而止——

隻見何仁泰起身宣布峒首大會開始:“今天九峒八十一寨峒寨主大會就是要商量辦團和征糧派款之事,這些事,就由奪刀英雄來決定,也就是由我們的石大團總一句話說了算。”

眾人的目光都齊刷刷聚焦在石雲飛身上。

石雲飛咧嘴靦腆一笑。

何仁泰和藹地笑著:“下麵請石團總訓話——”

石雲飛慢悠悠站起來:“各位峒主寨主,各位長輩鄉鄰,辦團好不好?好得很!”

一語驚四座——這讓洪峒主他們暗自吃驚,廖峒主一下攥緊了拳頭,洪峒主悄悄按住了他的手。

石雲飛:“但是我們辦團為什麼?自治聯防,保家衛峒,那原則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現如今團還沒辦起,卻要抽捐征糧,派人出去打仗,違背古訓,也違背良心。既然大夥讓我當這個頭,要我表個態,那我就說,這捐不能派,這糧不能征!這樣的民團我看還不如不辦的好。”

此言一出,彭成儒暗自吃驚。

何仁泰相當意外,笑容也在臉上僵住了,比哭還難看。

彭成儒馬上反應過來,站起說:“我……我也覺得大哥說得對,捐不能派,糧不能征!”

武山虎緊跟著站起來:“對,我也同意!本來當個團總是又風光又有好處,可我摸著心口一想,這好處是從哪裏來的?還不是要向峒民派捐,還不是要從峒民身上拔毛?”

何仁泰義正詞嚴:“石大頭,你這個團總辦事得從大局著想啊,派捐派糧可都是為了剿共清匪!”

武山虎:“剿共清匪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今天派款,明兒又征糧,無休無止……這和土匪強盜又有什麼區別?人家黑旗會還知道劫富濟貧呢!”

此話一出,滿座嘩然。

張紹勳臉色極其難看。

何仁泰氣急敗壞:“武山虎!國軍幫著峒民剿共清匪,派捐派糧天經地義!怎麼變成搶峒民了?”

武山虎:“遠方來了客人,我們歡迎,熱情招待,可是這客人帶著刀帶著槍闖進來賴著不走,吃光了錢糧,我們還拿什麼招待?隻能榨幹我們的骨髓了。”

洪峒主和廖峒主連連點頭。

何仁泰驚惶失色:“你?你?一派胡言!”

武山虎:“國軍要來剿匪我們不管,黑旗會沒有惹我們,共匪更是連個影子也沒見著,剿來剿去,把我們口袋裏的錢糧都剿光了,我們還活不活?萬把人的隊伍,憑什麼讓我們養著?”

石雲飛:“成立民團去剿匪,勞民傷財,還會丟了性命,本來峒民辦團隻求自保,赤匪刀匪隻與官府作對,又不犯我們普通老百姓。這個捐不能派,這糧不能交!”

武山虎:“對,不能辦!”

彭成儒也硬著頭皮附和道:“不能辦!”

台下洪峒主首先站出來:“對!大頭山虎兄弟說的在理,不能辦這鳥團!”

瞿峒主緊接著站出來:“不能辦!”

廖峒主站起來:“我也不想辦。”

陳峒主慢悠悠站出來:“何老太爺,我也覺得辦團不合適。”

絕大部分峒主站起來響應:“不能辦!我們本來就不願意辦!”

現場群情激奮,一片混亂。

完全出乎何仁泰的意料,他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徹底被擊垮。

張紹勳驚得目瞪口呆,臉色陰沉:“大膽!石雲飛你這小子,你不聽命令,就撤了你這團總的職!”

大頭:“多大的官,撤職更好,我本來就沒打算幹。”

43.彭公廟外(日、外)

眾峒民歡呼:“不征糧派捐了!”

“保安團辦不成了!”

……

鍾克儉和沈芷蘭暗自鬆了一口氣。

石線兒多少有些失望。

何素貞苦笑著,不知不覺又咬破了嘴唇。

麻老四轉身離去。

44.沈宅書房(日、內)

畫外:“保安團不辦,征糧派捐搞不成了……”

正在看書的沈家齊抬頭——

全叔匆匆走進來:“先生,大頭把辦民團的事給攪黃了。”

沈家齊緩緩收起桌上的一疊報刊:“知道了。”

45.黑旗會山寨大廳外(日、外)

龍叫天和刀匪都端著酒碗,眾刀匪神情肅然。

龍叫天:“當年我和大頭、二騾、山虎的父輩歃血為盟,雖異性兄弟卻情同手足,不成想十年之後,他們的後人竟然要上山來剿匪!沒喝這碗酒,我跟他們還是兄弟,喝!”

龍叫天仰頭喝下,眾刀匪隨後一起仰頭喝完。

“喝了這一碗酒,以後隻能大路朝天,各走一邊。”龍叫天將碗裏剩餘的酒恭敬地灑在地上,悲壯地倒扣過碗來。

眾刀匪隨後也將碗裏剩餘的酒恭敬地灑在地上,然後把碗倒扣過來。

龍叫天舉起酒碗,眾刀匪齊刷刷高舉酒碗!

龍叫天抬手就準備摔碗——忽然畫外傳來一陣疾呼:“大刀把子!大刀把子!”

麻老四匆匆跑進來。

麻老四氣喘籲籲:“民團……大頭把辦民團的事給攪黃了。”

龍叫天慢慢放下碗:“真的?大頭親口說的?”

麻老四努力點點頭。

龍叫天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苦笑:“畢竟是我萬虎山的後人,哈,哈。”

46.彭公廟內(日、內)

人已走光,獨剩張紹勳枯坐主席台上。

何必來尷尬地站在一邊:“師座,我萬萬沒有料到……”

張紹勳擺手打斷他:“你呀,總是個‘萬萬沒有料到’!”

何必來涎著臉:“是,是,辦團的事我會再想辦法。”

張紹勳居然笑了:“哼,辦不辦保安總團國軍都是要來的,抽捐征糧誰也擋不住!本想以君子之風和這些峒民和平相處,既然不行,那隻好來硬的了。”

何必來擔憂地:“師座,我看你還是別那麼太性急……”

張紹勳:“不急,不急行嗎?誤了國軍剿共清匪的大事,你這個書記長也難辭其咎!”

何必來:“是,是。隻是我感覺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張紹勳:“什麼意思?”

何必來:“今天的情形不對頭,連大字不識兩籮筐的石大頭竟然把辦團的隱憂、國軍進駐的利弊權衡得這般清清楚楚、深入淺出、滔滔不絕?肯定是有人教過這兩個粗坯。背地裏有人在玩名堂!師座,這祖司鎮離赤匪鬧騰的地方不遠呀……”

張紹勳:“你的意思是共黨的奸細也滲透到祖司鎮來了。”

何必成:“說不準,但我有這種強烈的感覺。”

張紹勳:“共產黨?那你認為誰有可能是?”

何必來蹙眉思考著:“說不準。”

張紹勳:“那,這事,你趕緊親自去查!”

何必來:“是,師座!”

“特別是,最近和三兄弟來往密切的人,尤其是來到祖司鎮的外鄉人,一定要逐個查!”說罷,張紹勳的巴掌向桌麵用力拍去——

47.何府客廳(日、內)

“叭”的一聲,何仁泰手中的旱煙鬥被重重拍在桌子上!

“阿公——”何必來、何必成趕緊上前扶住氣急敗壞的何仁泰。

何仁泰一臉怒氣,氣得手直發抖:“我可不管什麼共產黨不共產黨!眼下得治治這三個不識抬舉的東西!”

何必來忙勸:“阿公莫氣壞了身子,和這種窮鐵匠生這麼大氣,犯不著!”

“我何仁泰在祖司鎮,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打了一輩子雕,沒想到被幾個小麻雀兒給耍弄了!馬、馬上就給……給素貞……退婚!”

何必來頓感驚訝:“阿公,這可使不得。”

何仁泰咬牙切齒:“不能白白便宜了這小子,馬上毀約退婚!”

何必來:“可這門親事畢竟是我們何家倒請媒提的,如今我們又毀約退婚,這在祖司鎮……會讓人笑掉大牙的!”

何仁泰努力睜開眼:“何家的顏麵早已掃地,哪個要笑他隻管笑去,反正不能再便宜了這條養不家的狗……”

何必來擔憂地:“阿公,可今後……素貞還有誰敢娶?”

何仁泰氣急敗壞地:“嫁不出去,就算一輩子老在家裏,也不能便宜了他!”

48.何府院內(夜、外)

何素貞呆立在院中,眼淚不知不覺順著臉龐淌了下來……

客廳內時不時傳來何仁泰劇烈的咳嗽聲……

49.何府客廳(夜、內)

何必來:“阿公,這事恐怕要從長計議吧!”

何仁泰咆哮著:“退婚!退!馬上退!”

見他激動得發抖,何必成隻好上前扶住他勸道:“阿公!你別急,退,我們一定退!”

話音未完,隻見何仁泰身子一歪,“咣當”一下,手中的茶杯摔落在地。

何必成忙上前扶住:“阿公!”

“哇!”何仁泰一陣劇烈嘔吐——

何必來忙用白手帕去擦拭,擦完後展示給必成看——手帕中間一攤褐紅色的血跡分外醒目。

何必成一驚:“快,快去請郎中……”

何仁泰掙紮搖晃著,滿口血汙:“馬上去——把素貞的庚帖給老子要回來!”

【定格——】

(第十二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