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 食
韓翃
春城無處不飛花, 寒食東風禦柳斜。
日暮漢宮傳蠟燭, 輕煙散入五侯家。
1
唐朝天寶年間,有一位年輕人,名叫韓(hán)翃( hóng)。和當時大多數文人一樣,韓翃來到長安是為了考取功名,當然,業餘時間也不惜花點功夫喝點酒、見識見識京城裏的時尚美女。
這天,韓翃正和朋友李生(姓李的書生)一邊喝酒一邊看美女。喝到高興時,李生請出自己的愛姬柳氏唱歌助興。
頓時,韓翃眼前一亮:眼前這位美女是他見過的最美的美女了——身姿曼妙,聲音婉約,光彩照人,而且他分明感覺到她在向他放電。
這位柳氏可不得了,當時在韓翃的圈子裏早就很有名氣了,不但人長得漂亮,而且性格開朗喜歡說笑,更要文人命的是她還頗有才華、喜歡唱歌——比起胸大無腦的,文人們更鍾情於既美麗又有才的女人。
韓翃看著柳氏發呆,柳氏也看著眼前的這位聞名不如見麵的才子心跳加快。
李生看出韓翃和柳氏都有意思,宴會結束之後,他思前想後了一陣子,果斷做出決定,在美女和文友之間,他寧願選擇文友。
李生於是慷慨地將柳氏送給韓翃,並花錢讚助了韓柳婚事。
這是一個關於友情的故事,男人之間的友情竟然輕而易舉地過了美色這一關,實在不易。
這當然也是一個關於愛情的故事,英俊瀟灑的才子和美麗聰明的才女之間總會發展出一段令人羨慕的邂逅。
2
這個關於友情的故事暫時告一段落,但是這個關於愛情的故事卻剛剛開始。
第二年(755年),韓翃登第,於是回昌黎省親。那個時候未經爸媽同意就私下裏娶了老婆,當然不能直接帶回家。韓翃打算先把成績單帶回家讓爸媽高興一下,再說明情況,然後慢慢將老婆合法化。所以隻好把柳氏暫時安頓在長安。
可是正在韓翃回家省親的時候,安史之亂爆發,兩京(長安、洛陽)淪陷。
一陣龍卷風將大唐王朝刮了個亂七八糟,也分開了這對暫別的鴛鴦。
為避兵禍,柳氏剪發毀形(當然不是毀容,充其量是醜化一下自己的形象),寄居法靈寺。
這個時候韓翃則做了淄州節度使侯希逸的幕府書記,雖然官兒很小,但是跟領導走得很近。
就這樣,兩個人天各一方,在戰亂的恐懼和相思的眼淚中度過了7年時間。
終於,唐肅宗收複長安,唐王朝度過了這場曠日持久的災難。韓翃也看到了他和柳氏再次見麵的可能性,相思之情,非但不減,已然成災。
韓翃四下打聽,終於了解到柳氏的下落,也許是擔心才色雙全的柳氏已經另嫁他人,韓翃沒有直接去見柳氏,而是派人暗訪。
可是怎麼樣才能讓柳氏知道自己的心意呢?韓翃用了他擅長的方式——詩歌。他派去的人帶著他寫的《章台柳》: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縱使長條似舊垂,也應攀折他人手。
柳氏泣不成聲——她沒想到她日夜牽掛的韓郎竟然真的還記著她。柳氏於是寫了一首《楊柳枝》作為回贈:
楊柳枝,芳菲節。所恨年年贈離別。一葉隨風忽報秋,縱使君來豈堪折!
韓翃的密使回來之後,韓翃當然非常高興,但是當他準備去法靈寺接老婆回家的時候,卻聽說“楊柳枝”被番將沙吒利“折”走。
韓翃既生氣又著急,連他的領導侯希逸都覺得沙吒利太過他媽過分,怎麼能隨便搶別人老婆呢,何況大家都是同僚啊。
韓翃隨侯希逸入覲京師,將這件事啟奏肅宗,肅宗了解情況後下詔,讓柳氏還做韓翃的老婆 。終於韓柳二人得以破鏡重圓。
3
安史之亂給唐王朝以重大打擊,卻給這個大團圓的才子佳人故事創造了更加曲折的情節。
如果唐王朝在安史之亂中破產,改朝換代,我相信韓翃為代表的“大曆詩人”和後來的韓愈、柳宗元、白居易,甚至再後來的“小李杜”都未必會出現,至少他們不會為唐詩增添更多色彩。
安史之亂使得唐王朝元氣大傷,也使得後來的唐王朝的詩人們普遍感傷起來,他們的詩歌總是讓人有一種繁華落盡後的冷清的感覺。
安史之亂前,韓翃的《寒食》詩這樣描述京城:
春城無處不飛花, 寒食東風禦柳斜。
日暮漢宮傳蠟燭, 輕煙散入五侯家。
很明顯,春暖花開,楊柳輕垂,八荒無事,宮廷閑暇,這是一片氣象升平、雍容華貴的景象。
同是“大曆十才子”之一的司空曙在《賊平後送人北歸》中卻這樣寫到:
世亂同南去,時清獨北還。他鄉生白發,舊國見青山。
曉月過殘壘,繁星宿故關。寒禽與衰草,處處伴愁顏。
時代變了,人也變了,雖然時代已經從戰亂中走了出來,可是人已不再是當初的人,到如今,隻好白發愁顏、滿目蕭然。
4
感傷或者冷清可能是那個時代印在人們心中無法抹去的痕跡,但是反過來,並不是所有人都沉浸在感傷和冷清之中。
一個時代的情緒和一個時代的人的情緒並不存在矛盾,“大曆十才子”也各有各的情緒。
李端,這位晚年辭官隱居的詩人比當年的王昌齡更能通過女人們的一舉一動來抓住她們的內心,他的那首後來入選《唐詩三百首》的《聽箏》最為膾炙人口:
鳴箏金粟柱,素手玉房前。
欲得周郎顧,時時誤拂弦。
盧綸,往來遊宦,他的邊塞詩不再如王之渙等前輩們那樣壯闊豪邁,而是安靜地講起故事來。他的《逢病軍人》就講了一位老兵的故事:
行多有病住無糧,萬裏還鄉未到鄉。
蓬鬢哀吟古城下,不堪秋氣入金瘡。
按照姚合《極玄集》和《新唐書》的說法,所謂“大曆十才子”應該是李端、盧綸、吉中孚、韓翃、錢起、司空曙、苗發、崔峒、耿湋、夏侯審。
這十位才子在寫詩方麵的共同特點並不在內容上。有人說他們生活圈子狹小、詩歌內容狹隘等,實際上並不客觀。他們在詩歌內容上當然沒有、也不可能超出盛唐,但是畢竟各不相同。
反倒是其他方麵,“十才子”的表現讓人覺得他們就是同一類詩人:老老實實、循規蹈矩寫詩歌,形式上工工整整,情緒上也不再那麼激昂,韻律上也不再那麼頓挫。總之,平淡成為了他們的主調,激情悄然褪色。
5
韋應物(737年—789年),主要生活在安史之亂後,和王維孟浩然一樣,他也對田園山水情有獨鍾。
唐德宗建中二年(781年),韋應物任滁州刺史。滁州在今天的安徽省滁縣,這個地方群山環繞,溪水長流,風景優美。城西更是兩山夾水,深澗特出(今天的西澗湖)——韋應物尤其喜歡。
因為喜歡,韋應物閑來無事就去那裏遊玩。終於有一天不覺之間吟出了一首將會流傳千古的好詩,名曰《滁州西澗》:
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
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這中間分明有一種無所作為的故作瀟灑。春潮帶雨,來得時候那麼急切,仿佛一切都將顛覆,可是那無用扁舟,還不是照樣隨意橫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