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尷尬評論行情(1 / 2)

啥是評論?評論是啥?

對於文藝評論,魯迅先生立的規矩是一好處說好,壞處說壞。

但是魯迅以降,好處說好者有之,壞處說壞者有之;好處說不好不壞、壞處說不壞不好者也不少見;甚至於,好處說壞、壞處說好,陰陽混沌、善惡顛倒。也有把平庸說成非凡,把非凡說成平庸。

在以階級鬥爭為綱的年代,評論變成文藝家和政治家手中的武器,一路砍殺過來,有仇報仇,有冤申冤,批批批、鬥鬥鬥,順我者好,逆我者壞,好者活,壞者死。在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年代,審美口味不同,善惡褒貶各異,七嘴八舌,麵紅耳赤,你說好我說不見得;你說壞,我說怕未必。唇槍舌劍,據理力爭,讀者擇善而從,認理不認勢。

一個老頭帶著小孫女趕著一頭毛驢到集市上去。A評論家(一個人道主人評論家)評論道:“驢生來就是馱東西馱人的,是畜生。老頭真蠢!”老頭聞言,將小孫女扶上驢背。B評論家(是個孝子)看見了,評論道:“老頭那麼大年歲了,老胳膊老腿的,一瘸一拐的,幹嗎不叫活蹦亂跳的女娃娃下地跑呢!”老頭隻好自己騎上驢背^又遇上評論家(計生辦的先進工作者),見狀,氣不打一處來,“你這麼大歲數了能活幾天?未來屬於新生一代!你好狠心!誰不維護兒童權益誰就是作孽!”話音未落,即上前拉下老頭,把女孩小心翼翼地扶上驢背。D評論家是仁者,仁者愛人,不由分說又將老頭攙扶上驢,悻悻然,罵罵咧咧,“這麼好的牙口,讓一個老人跟它的屁股!還有沒有一絲一毫的人性?”一頭毛驢吃力地馱著爺孫倆一顛一顛地向前挪步。快到集市時,迎麵走來E評論家,他是個泛愛主義者,見花落淚、對月傷情,不當心踩死螞蟻也要蹲下身子暗自懺悔、淒然安魂。他大喝一聲:“太不像話!人畜一般同,它快累得趴下了,你們還是人嗎!”爺孫隻好跳下驢背,老E仍不罷休。長久沉默之後,老人突然醒悟,在孫女耳邊嘀咕了一陣,二人挽起袖口,一前一後,將驢子抬了起來,一步一步往前邁。誰知道F評論家、G評論家以至於老Q又會怎麼說呢!

到了商品經濟時代,情況更複雜了,評論往往變成賣方市場,大喊大叫,出賣自己的信譽。

80年代初,我自嘲地說,我寫的評論文章不過是文藝廣告而已,廣而告之,“大家快來,這篇作品值得一看,請相信我!”我還在《文藝學習》的扉頁上題寫道:“為了什麼?一個作家說:‘追求美’。我(業餘評論者)說:‘因為作品也需要廣告’。”

評論果然變成廣告。

“請相信我!”變成“信不信活該!”

真擔心評論變成虛假廣告。

一部小說或一部電視連續劇,並不那麼好,為了出名,為了評獎、評職稱,為了對得起廠家,采用“增之一分”則美的戰術,不惜抹粉搽金,弄出個天下第一、天花亂墜。其實,平平常常,白白浪費了寶貴時間。

一部小說或一部電視連續劇,實際並不好,藝術上粗糙拙劣,思想上淺薄庸俗,為了發財致富,串通哥兒們,拉上評論家,買通新聞界,拉拉扯扯,吹吹打打,把讀者觀眾的胃口吊得高高的,直到他們大呼上當。大眾大呼上當之日,正是“藝術創造者”們分享勞動所得之時。

有些作品,在同讀者、觀眾見麵之前就展開宣傳攻勢,占領街頭巷尾,吹得此曲應是天上有,炒得赤橙黃綠青藍紫,掀起搶購風潮,攪得四鄰不安,結果又怎麼樣呢?

偏激是個分寸問題,虛假則關乎良心大事;偏激和虛假一塊兒臌脹就是“炒”。文壇的炒,即文藝廣告的瞞和騙,欺世盜名,巧取財物。

評論家現在活得可憐,這是實情,特別是文藝新作品評論家;評論家的信譽不大好,因為商業文藝廣告倒了大眾的胃口。國家要建設物質文明,又要建設精神文明,自己要盡社會效益之責,又要創經濟效益之利,所以,評論再淸高也不可避免地被納入商業網絡,掐掐指尖來一番經濟核算。除非為了責任和友情,否則讀十幾萬幾十萬字的原稿寫一篇短序或讀上、中、下,一卷、二卷、三卷百多萬字的宏著寫一篇論文之類重腦力勞動的活兒,誰還願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