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早期的薩丕爾·沃爾夫假說(Sapir-Whorf Hypothesis-語言決定論,即語言結構決定思維結構)到近期Kelly提出的諾斯特拉假說(Nostratic Hypothesis-地球語言一體說,認為歐洲亞洲的主要語係出自一個始源語),從心理語言學家Boucher和Osgood的波利安娜假說(Pollyanna Hypothesis-語言結構論,大意是說人們在日常生活中,通常注重於美好的一麵,因此逐漸習慣於用具有肯定值的詞作為無標記成分;而否定值的詞作為有標記成分,使用頻率較低)到貝克悖論(Baker’s Paradox-兒童語言習得論),這些假說都在試圖揭示語言及其結構的奧妙。
漢語的“臨摹”(象似性)本是指以名家書畫或碑帖為藍本的模仿學習;而此處的“臨摹”(iconicity)是指與所指(referent)概念相似的符號、形式或結構(Hainlan,1985),換句話說,是指句法結構與人類的經驗世界有~種內在的對應關係(Sicwierska,1991)oAkmajian和Demers(1979)認為文字係統有兩種符號形式——icon和symbol(“象似符”和“象征符”),並進而認為表示物體的象形文字(pictography)屬於iconic,而表示意念的表意文字(idcography)屬於symbolico這一說法源自皮爾斯(Pierce)的臨摹象似概念,皮爾斯把符號(sign)分為三種,即iCon.index和symbol(象似符、標記符和象征符)。在他看來,icon是指符號與所指(referent)存在某種類似性,它們之間的關係有一種內在的對應關係,地圖就屬於此;index是指符號表示所指,即它們之間存在一種似是而非的關係,如某種搖擺的步態表示曾當過水手(Pierce語);而symbol是指符號與所指的象似程度非常弱,幾乎是一種任意性關係,如bird是指一種有羽毛的脊椎動物,其音義關係沒有任何理據。
關於音與義、詞與物的關係,在古希臘的一些哲人看來,就如樹影映在河中,詞由事物的本質而命名,二者不可分割地聯係在一起;在另一些人看來,詞由人的規定和習慣而命名,二者隨意地聯係在~起。由此看來,語言一方麵具有象似性,另一方麵又具有隨意性。象似性具體表現在音、形上麵。
在自然語言中,有一部分語言符號與其所指之間有一定的語音理據,象聲詞就是例證。漢語的“布穀鳥”,其發音與英語、法語、德語、俄語等極其相似。“形”既包括索緒爾的符號理論,又涵蓋語言結構,即語言結構與其所指的概念結構之間存在一種象似性現象句法理據。認知語言學認為,句法規則不是任意的,而是有規律、有理據的。語言的結構特別是句法結構與人的經驗結構之間有一種自然的聯係,受人類認知支配,具有比詞彙層麵更明顯的象似性。
美國語言學家Whitney早在19世紀就指出,自然語言中象聲詞的數量越來越少,日趨肖亡。Newmeyer(1992)告訴我們,有關語言象似性的研究主要表現為:(1)句法結構是概念結構的象似映現;(2)象似原則製約著說話者對話語中可用結構選項的選擇;(3)反映話語象似原則(discoursc-iconicprinciples)的結構選擇被語法化或虛化了。
就象似性的類型而言.Ncwmcycr認為語言包括以下幾條象似原則:距離臨摹(iconicityofdistancc)、同形臨摹(isomorphiciconicity)、順序臨摹(iconicrtyofordcr)、自主臨摹(iconicity of independence)、複雜臨摹(iconicity of complcxity),以及概念臨摹(iconicityofcatcgorization)等。本節的重點主要基於距離臨摹的討論。
(1)同形臨摹:所謂同形(isomorphism)在語言學中是指兩種或兩種以上的語言之間在語音、語法和語義結構方麵的類同現象。但即使是在譜係上有關聯的語言裏(如印歐語係),絕對同形現象也很少見,因為每種語言都有它自己的把意義組織成形式的方式,關於顏色詞和親屬關係概念的詞彙就是明證。
Bolinger(1977)認為語言的實質是“一種意義保留一種形式”。這種解釋實際上排斥了同義詞和同音詞,因為同義詞是一種意義表現為多種形式,而同音詞則是一種形式含有多種意義。Newmeyer將同形臨摹運用於句法分析,即相似的句法結構表達著相似的語義結構。
沈家煊(1993)也認為相似的句法結構具有相似的語法意義,如“我吃的是餃子/他寫的是小說/你說的是實話”。英語的條件從句和間接是非問句很相似,因為它們在結構、功能或意義上都能充當言談話題。然而,需要指比的是,相似的句法結構可能招致句子的歧義,如漢語的“雞不吃了”和英語的Johnlikes Marymorethan Sueo句中的“雞”和“Sue”既可作施事,也可充當受事。
(2)距離臨摹(iconicity of distance),即Givon提出的鄰近臨摹(proximityiconi City),是指兩種話語表達之間的語義距離與它們之間的概念距離相互對應,也就是說,兩個概念在語義上或在功能上越接近,它們在詞彙層上、形態配列t、句法上的位置就越鄰近。兩個語言成分X和Y之間的成分越多,語言距離就越大。這可以從以下方麵理解:
A.X和Y之間的成分獨立性越強,語言距離就越大;
B.X和Y之間的組合方式越鬆散,語言距離就越大;
C.X和Y在結構樹上跨越的節點越多,語言距離就越大。
如胡壯麟先生所舉的the famousdeli ciousItal ianpepper onipizza(那著名的美味的意大利肉腸烤餡餅)這個詞組中,它的排列組合映現了詞語與由名詞體現的實體在概念上的鄰近程度,與該實體最密切的詞最靠近pizza這個中心詞。因此,距離臨摹可以從中心詞的修飾成分中得到說明。距離臨摹原則在否定意義的句子中表現得最為明顯,例如:
A.1 don’t think Johncan doitbyhi msclf.
R.I think Johncan not cloitbyhi mself.
C.John is not satis fied.
D.John is dissatis fied.
B句否定詞not比A句中的not離can近,因此語氣較強,否定的力度較大,講話者對John無法獨自完成某件工作的判斷較為肯定。同理,D句中否定的程度大於C句,John在D句中要比在C句中更加不滿意。
Greenberg指出,若派生詞綴和屈折詞綴都出現在詞根的同一側,那麼派生詞綴一定在詞根和屈折詞綴之間,即派生詞綴比屈折詞綴離詞根的距離更近,如friendships中的派生詞綴ship和屈折詞綴So另一種情況是,當表示數和格的詞綴同時出現,並都前置或後置於名詞詞根時,表示數的成分一定出現在名詞詞根和表示格的成分之間,也就是格形式和名詞詞根的語言距離比數形式大。
張敏(1998)指出,語言距離以象似的方式反映概念的距離。上述兩條距離象似規則的認知解釋是:派生詞綴能影響整個詞的詞彙意義,派生詞綴代表的概念和詞根代表的概念關係更緊密,這種意義的改變更明顯,如watch/watchful、teach/teacher等。而屈折形式所增加的意義僅僅附在詞根之外的更大的語言片段上,並不影響詞根本身的意義,如work/worked、take/tooko同理,由於數詞綴決定了所指事物的數量,因而影響到所指事物的意義,對詞彙意義的影響顯然大於格詞綴。格詞綴的意義隻是描述名詞代表的所指物和動詞代表的事件之間的關係,並不影響詞根本身的意義。
Greenberg還指出,語言形式的複雜性反映概念上的複雜性,即相對簡單的概念用相對簡單的表達式表達,而相對複雜的概念則用相對複雜的語言結構表達,處於兩極之間的概念的表達形式則因語言而異。複雜概念和複雜形式的對應在句法裏的反映也很明顯,如修飾結構。在任何一種語言裏,若形式X修飾Z,在概念上XZ-定比Z複雜;而XYZ則比XZ複雜。例如:
河流/最長的河流/中國最長的河流
名詞單複數的形式和意義的一般模式最能體現這,一點。他曾提出過一條語言普遍特征:世界上有單數形式比複數形式短的語言,卻沒有單數形式比複數形式長的語言。
Newmcyer(1992)認為限製性定語從句總是比非限製性定語從句更有可能與中心詞組成核心成分,而不大可能被那種特殊的停頓和語調所隔開。例如:
A.I’m going towritean articl ethat willca ptureth epublrc’s attcntion to thisurge ntsituation.(我準備寫一篇文章,以便引起公眾對這一緊迫形勢的關注。)
B.The nove liswellr eceive dbyther eaders,wh oapprec iateitsex Cellcnt language.(這本小說語言很精彩,很受讀者的喜愛o)
從英語句法結構來看,A句中that引導的是限製性定語從句,從句與中心詞article的關係較緊密,距離較近。相應的,在語言表達式上,中心詞和that之間無逗號分隔。相反,B句中who引導的是非限製性定語從句,並不是限定中心詞readcrs所不可或缺的部分,隻是解釋讀者喜愛小說的原因,從句與中心詞的距離相對較遠,因而,中心詞和who之間以逗號分隔,在語言形式上表明了這種概念上的距離。這正如Van Valin(1996)提出的,兩個子句之間的語義距離與它們之間的結構距離相一致。英語的照應成分(anaphoricclement)與先行詞盡管在概念上相一致,但它們在距離上絕不同步出現。例如:John was afraid that Billwouldask Marytonominatehim.(John擔心Bill會叫Mary提名他o)John和Bill都有可能是照應成分him的先行詞。
語言的分離特征(separateness)還使得與它所象征的概念自主性相一致,Givon認為主要動詞對補助動詞越進行概念控製,補助動詞越有可能融入主要動詞。例如,在使役方麵,Bybee和Givon提出,兩個概念在意義上越接近,它們在句法上就越相鄰。請看例句:
A.Hemade Johnfall.(fall為動詞原形)
B.Helet goof John.(go為謂詞提升raising)
C.Hetol dhimtoleave.(toleave為不定式補語)
D.He wi shedtha the woulclleave.(that引導的為分句)
從例句順序上看,A.B兩句最具有使役意義,而後麵兩個最不具備使役意義。從使役意義上看,抽象的英語句法也保持著形義的對應。這在認知主義和功能主義看來都是概念化隱喻和結構性隱喻的範疇。
(3)順序臨摹(iconicityoforder):句法結構的順序關係影響著概念結構的邏輯關係。
Sicwicrska(1991)在《功能語法》一書中斷言,句法結構的先後順序對等於實際經驗的順序或人們認識世界的順序。Grecnberg(1966)的語言普遍原理說明,條件從句一般置於結論句之前,這在所有語言裏都是正常的語序。這是因為先有條件、後有行動,先有原因、後有結果,現代漢語在這方麵表現得淋漓盡致。在詞語的組織順序上,漢語的“上下/天地/大小/前後/長幼/尊卑”等嚴格遵循該準則;在時間順序上,漢語是“年月日時分秒”,書信地址是先整體、後部分,人類認識世界的順序跟漢語的順序大體一致。假如郵遞員要把一封信送交給某人,他首先要弄清地址,直至最後找到收件人。在時間分句方麵,漢語總是將表示時間的分句放在前麵,主句在後。英語似乎不是如此。發展心理學告訴我們,兒童在語言習得初期,條件句在前、結論句在後,時間句在前、主題句在後。但在語言習得後期,兒童會對此類結構做出某些修正,這說明語言結構與其所隱含的文化因素有關。(關於順序象似性,第九章有專題論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