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陰謀(1 / 2)

呼啦啦的北風沿著長城內牆由西向東,一瀉而下,直抵東海汪洋。怒濤奔湧的907年,大海對岸的那個衰老帝國被狂風吹得像片紙屑那樣搖搖欲墜。風燭殘年中的晚唐王朝咽完最後一口氣後,宛若飽受日曬雨淋的泥足巨人,噗通一聲倒在了這年秋天的門前。樹倒猢猻散的規律,再次在這個一度稱雄於世的帝國無情應驗。群龍無首的文臣武將個個都似得了狂犬病那樣,彼此兵戎相見倒戈相向。

此刻,正當長城以南的中原各路藩鎮,競相蠶食晚唐的最後幾塊荒無人煙的領地時,朔北草原上的三個遊牧王國鮮卑、柔然和突厥卻經曆著彼此之間為數不多的蜜月期。嗜血無情的戰爭似乎也和蝰蛇、蜥蜴、棕熊等物種相仿,同樣需要冬眠。盡釋前嫌的三國君主完全忽略了年齡上的高低胖瘦,但凡狹路相逢都必是稱兄道弟。看來黑雲壓城城欲摧、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詩句,並不適合於以遊牧為主的朔北草原。各懷鬼胎的他們讓我們相信,笑容裏麵是可以藏匿住砍刀的。

公元939年九月的一天,像是某種波詭雲譎的暗示,朔風忽然停在了鮮卑國都城仇池的城門口。暴風雨臨來前的寂靜如此攝人心魄,以至於當頭的烈日都哆哆嗦嗦。仇池城中營養充足的守門衛兵們,今天都顯得分外喜氣洋洋。陽光在他們黝黑紫紅的臉頰上淡化了歲月的創傷,不仔細去看,誰也不會想到他們每個人的手裏都握著上百上千乃至上萬條人命。無知給了他們笑對生活的勇氣,而戰爭則正把他們變成一台台麻木不仁的殺人機器。

早就見慣了慘絕人寰的殺戮場麵的他們,往往會對具體的死亡數字充耳不聞。唯一能刺激到他們日漸麻痹的中樞神經係統的,隻有來自主上的生殺予奪的命令。今天他們接到的這道命令相對往日自然要溫和的多:主上慕容明邀請柔然以及突厥兩國君主,到本國都城仇池會盟聚首;凡城內精壯士兵,務必積極做好守衛工作。當然,守衛並非工作的重點,工作的重點是要彰顯天國神威以震懾八方來朝的遠親近鄰。

柔然國主南宮文昌和突厥國主西門武定,在鮮卑國主慕容明的開路下,拖拖拉拉的進入了仇池城內。今天他們三人身上咣當咣當響的不再是盔甲刀劍,而是換成了珠光寶氣的峨冠博帶。雖然前二者對立在城牆上吆五喝六的鮮卑將士心存厭惡,口頭上卻是陣陣言不由衷的嘖嘖稱奇:“好!好得很啊!有如此排山倒海的天兵相助,難怪慕容兄會攻無不勝戰無不克啊。”

笑得都快睜不開眼的慕容明,也是故作謙虛的連連擺手:“哪裏,哪裏。都不過是些銀樣鑞槍頭,中看不中用罷了,哪能比得上二位仁兄的虎狼之師啊。”虛與委蛇的三人經過別有洞天的通幽曲徑和美輪美奐的宮殿建築,半個鍾頭後才汗流浹背的邁進了燈火通明的議事大廳。劈劈啪啪的火苗聲響,讓這座用來議事的仿唐宮殿內充滿了原始部落的宗教氣息。主客列席而坐,酒肉果鮮也都一一呈上。會議在老太監裝腔拿調的冗長致辭中,又曆經了半個鍾頭的旁倚側出才正式開始。

伴隨著日光的偏移,會盟商議的主要內容由既定的軍國大事轉向了邦國聯姻的商討。身為東道主的鮮卑國君慕容明清了清嗓音,責無旁貸的最先開了金口:“文昌、武定二位兄台,你們今時之大駕光臨,實令我鮮卑舉國蓬篳生輝啊。今天這第一杯酒我慕容明先幹為敬,就當是為二位兄台接風洗塵了。”慕容明抬手舉杯仰脖跐溜一聲喝幹了杯中之酒,喝完了還將酒杯朝下放置以示飲盡。

西門武定連忙舉起了酒杯(滿斟的酒水因為他用力過度的抬舉灑出了少說也有半杯),用盡量謙恭的語氣向慕容明回禮的說:“哪裏,哪裏,明兄太客氣了。這方圓千裏之內,哪個不知你慕容家族素來治國有方、仁愛謙厚啊。這第二杯酒,權表我西門武定對明兄的崇敬瞻仰之情。”聽罷西門武定的話語,南宮文昌也跟著舉起酒杯聊表客套,朝慕容明微微一笑道:“武定兄說的正是,為明兄仁義而敬酒的算我一個。來來來,幹幹幹,我們兄弟三人今日定要喝它個天昏地暗爛醉如泥。”

三人將酒杯內的馬奶酒仰首一飲而盡後,都采取了同樣以袖抹嘴的動作。最先麻利的抹淨嘴邊溢出的酒水的慕容明放下酒杯,接著剛才的話題往下說:“當今天下,適逢亂世。想我兄弟三人,以區區不足萬人兵力,崛起於白山黑水之間而能全身於今,靠的是什麼?不就是義氣當先、同仇敵愾嗎?”分列左右而坐的南宮文昌和西門武定紛紛點頭稱是,他們的腦袋像是長在同一個脖頸上那樣俯仰之間都達到了高度的默契。其實他們心裏想的什麼,隻有鬼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