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上既無自囿自縛,學生潛在的革命意向不可避免地流於言表,其激進言行使鬥爭大為激化。早在第三次請願時,他們就表示:“勢不能再如前之和平,學生等與其亡國後死於異族之手,不如今日以死餞代表諸君之行。”《割股割臂泣送國會代表團》,《大公報》1910年。10月10日。並且深刻地指出:清王朝“狃於積弊,醉生夢死”,“不足與列強較優劣比強弱”,“所賴者我同胞激發熱誠,以愛種愛國之心出而理天下事”。因而“此次將以血購國會,決不似前之以文字購國會者之不足動我政府也”。《奉天旅京學生趙振清牛廣生送各團體國會請願代表諸君血書》,《大公報》1910年。10月10日。這種精神在學界要求國會的高潮中進一步得到發揚。天津學生在公啟中嚴詞斥責清政府“喪心病狂,惟恐亡之不速”,宣布其犯有“送四萬萬同胞於死地”,令“國民更無從過問,惟有待死而已”的“亡國”、“專製”兩大罪狀。《津學生死要國會》,《民立報》1910年。12月26日。北京學界的罷課傳單中,還出現“不認政府”、“焚毀學堂”字樣。《某學使不穩》,《大公報》1911年。1月3日。奉津等地數十名學生割股刺臂,斷指自刎,撰寫血書,激勵同學同胞,人稱“流血生”。天津女校學生詹轉珠因母病羈留揚州,每閱報載開國會事,則扼腕歎息:“我恨不能立身伍英雄豪傑,以三尺劍斬盡佞臣頭,為天下同胞吐氣。”她聽說北方學生割股請願,躍然而起,曰:“英雄固如是也!男子且如是,吾儕女人寧無這一腔熱血耶?”亦破指血書“女國民詹轉珠請速開國會”。《女學生之國會熱》,《民立報》1910年。10月19日。他們的行動使同學們激情暴漲,對清政府仇恨倍增。
立憲派欲以國會防止流血暴亂,學生們卻以青春熱血模糊了和平鬥爭與武裝革命的直觀界限,客觀上起到加強革命氛圍的作用,因而特別引起清政府的恐懼。學部以“學生每有刺臂割股,繕寫血書,以期炫人聽聞,此種舉動殊屬不合規則”為由,下令“再有刺血上書之事,立將該生斥革,以免鼓動風潮”《學部痛惡流血主義》,《大公報》1911年。1月1日。。有的官吏更直接將“流血生”與革命的留學生相並提,視如心腹大患。《張懷芝要捆學生》,《民立報》1911年。1月3日。統治者“一視同仁”,反證出二者殊途同歸。
立憲派以全付希望寄托於統治者的恩準妥協,雖然也發動民眾以壯聲勢,目的仍在迫使朝廷讓步。這種跪著造反的姿態使鬥爭成敗係於專製者的權衡取舍或一念之仁,頗為被動。學生們仍然向上請願,可基點卻落在壯大自身和民眾力量之上,以力量對比的大小強弱為鬥爭成敗得失的決定因素。立憲派以求為基調,學生則以鬥為準則,求的重心在於叩頭請願,鬥的焦點在於罷課示威。用學生自己的話說:“要求督憲代奏,不過告以國之將亡,我輩要做事,先不得不通告耳。”《津門流血補記》,《民立報》1910年。12月30日。他們宣稱:“現在國會問題非令其速開亦開,不速開亦開不可。上凶下愚,造原動力者確為學界。學界唯一之手段曰全國學界罷課,共謀對待,希圖進行。學界團體堅,而農工商繼之,務達目的而後已。”《津學生死要國會》,《民立報》1910年。12月26日。立憲派鬥爭無非為請願增幾分威懾力,以便求有所成。學生請願卻無異下一封戰書,以示決勝信念。
學生們雖無力直接訴諸武力反清,不得不退而求其次,但積憤情緒使其在請願活動中也顯出虎虎雄風。奉天學生闖入督衙,掀翻有意拖延通報的差官的棋盤,揪住裝腔作勢的巡官,質問他:“是中國人不是?若是中國人,就當即時傳稟。”見到總督後,唇槍舌劍,論辯交鋒,迫使其對“民情可使上達,民氣不可囂張”的上諭表態,承認:“若是民氣不囂張,便不能知道國家之亡不亡。”《叩頭流血泣請代奏詳述》,《盛京時報》1910年。12月8日。四川學生在兵警刀槍環列中從容集會,不屈從官府的武力威逼,也不輕信立憲派說客的詭言勸誘,堅持罷課。天津學生遊行時對前來阻止的提學使及其幫手拔拳相向,並打毀招搖過市、衝擊遊行隊伍的總辦的馬車,痛毆總辦及差人,“至旁行大馬車紅頂子敢怒不敢言”《津門流血補記》,《民立報》1910年。12月30日。。在他們整齊雄壯的陣容氣勢麵前,重權在握的督撫大員們一個個“汗流浹背,及學生走後猶喘息不安”《田文烈好大官量》,《民立報》1911年。1月4日。。一介武夫的張懷芝揚言要將天津學生“用麻繩來一個捆一個”,同僚心有餘悸地反詰道:“豈三千八百餘人盡能一一繩捆乎?”《張懷芝要捆學生》,《民立報》1911年。1月3日。果然,直隸總督陳夔龍雖立即派出大批軍警,包圍封鎖津保兩地學堂,但學生毫不畏縮動搖,會場上“任招待員者均身懷利刃”。官府請來的說客在群情感召下,反而告誡學生“不可不於停課之外另籌辦法”,以免到時“手無寸鐵,毫無準備”《津學界哭聲止矣》,《民立報》1910年。12月29日。。罷課學生堅守陣地,相約不離堂,“若官吏以兵力迫之解散,亦誓必付之一炬”《津學生死要國會》,《民立報》1910年。12月26日。陳夔龍後來記述此事時,有意歪曲粉飾。見《夢蕉亭雜記》(北京古籍出版社。1985年。)卷二十一,第108—109頁。。衝突的白熱化使得國際輿論也將此舉比為革命。美國《時談》雜誌評論道:中國革新“開場第一出業已揭幕,即爭開國會是也。上書者為血為墨,沉憤悲痛,請願者露宿宮門,堅持勿退,大似法蘭西革命初動時法人圍攻華沙利宮之狀”《清人之國會》,《東方雜誌》第8卷第8號,1911年。11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