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的許都比以往都要溫暖些,冬日的陽光傾瀉而下在皇城的宮殿之上,金光閃閃,富麗大氣。剛從漢獻帝那裏稟告完事情出來的荀彧望著那毫不吝嗇播撒著溫暖的冬日的空中紅日,微眯眯眼,先前的隱約不安感又用上了心頭。
這幾天,他一直都在做一個夢。
在那個夢中,東風狂烈,刮起連綿萬裏的大火。熊熊的火光由水光的反射,似是要將天地間一切都焚燒殆盡。在火光中,被稱為“古之惡來”的典韋身中幾乎百箭,仍屹立不倒的身軀流出的鮮血流滿了船的甲板;夏侯惇虎目含血,神色陰沉,手中長劍揮舞過處毫無生機,著實已化身為當世修羅;張遼護著荀攸賈詡司馬懿等文臣,目眥盡裂,麵對一波波湧上的敵兵漸漸力不從心。無數身穿曹軍盔甲的士兵在哀嚎,在悲叫,此時此刻,唯有“人間地獄”才可形容此情此景。
而就在這種情形下,曹操,那個縱橫北方的諸侯霸主,那個立誓要一統九州的天下梟雄,站在火光烈烈的船的船頭,靜靜地望著這片景象。他的目光太過平靜,無喜無悲,無傷無痛,似乎這一切的情景都與他無關,以至於幾乎讓荀彧都不敢相信這是曹操,而僅是立於那裏的一座雕像。
“荀令君?”這時,要領著荀彧出宮的小宦官,看到荀彧望著南方發呆許久,便喚出了聲。
“嗯,沒事,我們走吧。”荀彧被這一喚,意識到自己失態了,立刻恢複了平日裏平靜淡雅的表情,向宮門走去。
不過是一個荒唐至極的夢罷了,如今南方戰事未休,西邊馬騰又從誌才的書信中了解到有不安分之意,而許都城中自打曹操殺掉孔融之後那些學子就沒有消停過,太多太多的事情積壓在尚書台等著他去處理,他實在是不該為這些無聊小事多耗費精力。
卻是這時,一陣冷風吹過,跟在荀彧身後的小宦官聞著這冷風中的淡淡蘭花香,心中暗暗覺得有趣,想那傳說中的“荀令留香,三日不散”果真名不虛傳,不知是怎麼做到的
荀彧倒是沒有留意到他身後小宦官的小小想法,他就著冷風,扶正了被風吹歪的頭冠,如玉的麵龐上的柳眉輕輕皺起,半響後又緩緩舒展開,一切歸於平靜。
似乎,是要變天了。
走在曹軍的大營中,荀攸一邊審視著營中的情況,心中的憂心更甚一重。曹軍中大部分都是北方人,在寬闊的平野上可以橫行無阻,而在南方水戰卻是無能為力。至於荊州的那些水軍……縱然蔡瑁練了這幾個月,可任誰都看得出來,那些水軍因為劉表的緣故並沒有真的盡力,訓練的時候都是懶懶散散的。曹操因為這件事責問過蔡瑁,蔡瑁也試著嚴懲了幾個帶頭的人,可沒想到卻差點激出來叛亂,最後隻得悻悻收場。如今,聽上去曹操有八十萬大軍,可除去虛報的,除去得了疫病奄奄一息的,除去那些心不在曹的,剩下的人麵對江東,實在算不上占極大優勢。
這些,主公怎麼可能不明白,可奈何主公此次一意孤行……荀攸默歎了口氣,勸既然勸不了,他們這些謀臣也隻能盡力去謀劃了,隻希望結果不會糟糕到無可挽回便是了。
這時,前方傳來一陣對話聲,荀攸抬頭看去,果然是司馬懿和賈詡。也不知是為何,一直秉持著兩耳不聞窗外事明哲保身的賈詡,在司馬懿來了曹營之後,反而和他走動的多了起來,明知道主公對司馬懿一直都有著很重的疑心。不過這疑心到不能怪曹操,司馬懿以假名在許都從命奉孝那麼多年,而在奉孝去世後有一大部分的許都勢力便直接轉到了司馬懿手中,許都的那些地下交易真論起來可能司馬懿知道的比主公都多。這種危險的人,任是誰都會心有防範,更何況是疑心如主公。
“公達。”見荀攸走過來,司馬懿和賈詡都對他一拜行禮。
荀攸連忙回禮,微笑道:“主公正好叫我們三人與子揚前去議事,如此,便一同前去吧。”
聽了他的話,司馬懿和賈詡卻都沒有動。荀攸疑惑的望向二人,最後是賈詡開口為他解惑道:“剛才老夫與仲達本也打算一同去主公那裏,結果遇上了全麵備戒的元讓將軍,便折回來了。“
“全麵備戒?”荀攸反問,怪不得他剛才愈往主公營帳那邊走,愈覺得營中氣氛不對,雖然曹軍向來治軍嚴謹,但這般緊密的巡邏,實在是古怪。
司馬懿冷著臉聽賈詡故意繞個彎不直接說,內心一沉,心知他是故意要讓自己來說。暗罵了一句老狐狸,司馬懿看著荀攸,開口沉聲道:
“主公遇刺了。”
荀攸呼吸一滯,連忙問道:“那主公現在……”
“沒什麼事,主公雖然當時正在小憩,但同樣警覺。如今刺客已經被收押了,正在進行審訊。”這時,賈詡才繼續開口,回答道。
聽到曹操沒事,荀攸安下心長舒了口氣,心也靜了下來。冷靜的繼續詢問道:“那現在情況如何,知道是哪方派來的麼?”
“還沒有,那刺客嘴硬,而且似乎是個挺有名氣的遊俠,主公也不好拿慣例對待細作的方式對待他。”司馬懿說道這裏,不免又是冷笑:“不過這件事影響可不小,試想倘若軍營中能輕易混進來一個足夠近身主公的人,那就難保沒有第二個,所以從現在開始,全營戒嚴,徹查細作。”
徹查細作……荀攸皺眉。本來如今因為疫病,士氣就不佳,如今再大肆追查,勢必導致人心惶惶。可若是不這樣,放任軍中細作存在,後果同樣不堪設想。二者相比,徹查也是不得不行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