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台中,幽香雅致的蘭香霧氣飄渺,荀彧一襲暗紋黑衣,頭戴皁帽,正襟危坐。當將手中最後一份奏章閱完,他細細的將要拿給獻帝的奏章挑揀分開,而後終於舒展開眉頭,放下筆抬眼對著側下的同樣剛放下筆的徐庶溫和一笑:
“辛苦元直了,若非元直幫忙,彧怕是再處理上幾天幾夜,也處理不完。”
若是此刻和他說話的是郭嘉是荀攸是程昱任何其他人,徐庶都能冷著臉繼續一言不發,但因為對方是荀彧,就完全不一樣了。溫潤如玉如荀文若,縱然是再敵對的情況,卻也難以以冷麵麵對人讓人如沐春風的微笑。與生俱來的君子氣度,實在讓人下意識的就為之折服。
“荀令君言重了。”
見人仍舊生硬的語氣,荀彧笑著搖搖頭,倒也毫不在意。畢竟這不過三天,能讓一個一開始連話都不說的人,開始為許都審理公文,已經是很難得的了。
忍住一湧而上的疲倦,荀彧深吸一口氣讓自己清醒一些。這三天,他和徐庶幾乎是不休不眠的在這些公文裏麵處理了三天,而且這麼多公文,為的也不過是一件事——
西涼亂了。
亂了,大亂。韓遂起兵欲謀害馬騰,將馬氏一族幾乎要趕盡殺絕。馬騰本來是完全有能力反擊的,可是偏偏此刻大部分馬氏的西涼鐵騎都跟隨馬超去了南方,無奈之下馬騰隻得發信向許都求援。許都這邊一接到消息,自是連忙遣輕兵千裏奔行,卻還是晚了一步,馬騰提前被韓遂斬殺。不過幸好,在那之後許都的軍隊立刻在在西涼呆了多年的臧霸的帶領下,斬殺韓遂,維持了西涼的穩定。
不過,這不過是要送到獻帝那裏最冠冕堂皇的話罷了,實際情況任誰都心知肚明。縱使在官渡之戰之後馬騰歸順於漢室,但畢竟他重兵在握又處於西北,無論如何都是一個極為不穩定的禍患。而這麼多年戲誌才與臧霸留在西涼,就是為了促使馬騰與韓遂兩路人馬逐漸勢均力敵,而後攪起二人矛盾,以便在兩虎相鬥時,使許都能拿下西涼實際的控製權,除掉隱患。而這三日,他們一直在忙的,便是西涼的官員處理與安排,不動聲色的將馬氏的實力蠶食掉落入許都手中。
“這幾日,庶一直有一疑惑,想向荀令君請教。”
從思索中回過神來,荀彧理正官帽,衝著徐庶點頭溫和道:“元直但說無妨。”
“馬騰本已歸順朝廷,許都也答應依舊讓馬氏來掌管西涼。可如今卻使挑撥離間之計,出爾反爾,豈非小人行徑?”徐庶說話也不客氣,直直就把心中所想說了出來,而後帶著疑惑與不解看向荀彧。
其實還有半句他沒有說:若是其他人便算了,總歸都會說“兵不厭詐”。可這偏偏是荀彧,是理應不屑於此小人之舉得荀彧。可見他這幾日處理公文毫無反感之色,不由讓徐庶心生好奇。
聽了人的話,荀彧又是溫和的一笑。一雙如墨的眸子回望向徐庶,溫潤卻堅定:“那依元直開來,隻有等將來西涼舉兵來犯我許都再予以反擊,才不是小人行徑麼?”
徐庶被人看的有些發愣,一時未語。
沒在意人有沒有回答,荀彧繼續保持那雅淡卻有力的聲音道:“彧雖然承孔孟之道,習君子六藝,尚聖人之風,卻還有沒有不實時代,迂腐守舊。如今北方剛安,百姓初定,實在是再也經不起戰火了。而且以此計,應當是犧牲最小的方式。”說到這裏,荀彧頓了頓,聲音變得比剛才清亮了許多:“而且,守護漢家安寧,曹丞相能不懼‘權臣’‘佞臣’之名,彧又何必拘泥不堪呢?”
望著人隱隱透著光亮的雙眼,徐庶沉默了下去。雖然他真的很像問人一句:若是一日讓你在天下人與漢室隻見二者選一,你又會選何者?
若是一日,曹操選了前者,你又會如何做?
“這不過也是彧一番愚見罷了,元直見諒。”見人仍不答話,荀彧暗思索是不是自己的話太過於尖利了。他輕咳一聲清清嗓子,又道:“彧其實一直也有一個問題想問元直,不知元直方便與否?”
“荀令君請說。”徐庶拘禮答道,卻明白人要問的不過是是否要留在曹營真正為曹操效力。隻是他本就是遊俠,沒有什麼高官厚祿的欲望,隻有江湖人的快意恩仇。如今因為母親的事情被迫留在許都,他實在是無心為曹操效力。
“彧想請問元直,若是許都許元直離開,元直當如何?”
嗯?聽見人的話,徐庶著實愣了好久。結果在看向無數次人溫和的目光中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後,麵上驚異之色難掩。
“這幾日與元直共事,彧能看得出來,元直是無心官場之人,本就不該被政事拘著。現下令母以及元直在許都的家當應當都已打點好了,隻等元直一句話,便可讓元直離去。”
人麵上依舊是溫潤的笑容,似是籠著的淡淡的月光般清雅柔和。徐庶沉思幾秒後,站起身,對著荀彧長揖,難掩真情感激道:“庶謝過荀令君之恩。”
“這不是彧的主意,是主公的主意。”荀彧搖搖頭,繼續道:“主公雖然向往天下能人異世來投,但卻不會行強迫之舉。先前強迫元直來許都,不過是想讓元直能拋開世人偏見再來判斷是否想要投靠主公。不過,現在倒是有些可惜了。”
“曹公……”聽了人的一席話,徐庶又有些愣,而後略帶苦笑道:“或許之前真的是庶人雲亦雲了。將來一天,庶或許真的會後悔未能拜曹公為主。”
修長的玉指撚起桌上的玉杯,荀彧以茶代酒,向徐庶舉杯道:“元直將過的人生,是快意恩仇的日子。少了條例束縛,多得是恣意自由。”
“如今,天下將定,就請元直以‘俠’之名,去感受一下新的真正安定的時代吧。”
目送著人遠去,荀彧將杯中茶一飲而盡。而後將那摞要交給獻帝批閱的奏章收入袖中,拂衣起身,踱步同樣走出了尚書台。
夜色中,遠方的雲彩卻染上一片絢爛的殷紅。不知究竟是朝陽將現,還是有一場足夠大的火在燃燒著所有的戰亂與痛苦。
總歸,長夜已逝,曉晨將至。
抬手散去了利用大霧布下的奇門遁甲之術,龐統突聽到身後傳來幾聲清脆的鼓掌聲,卻未轉頭,隻是道:“統有一事不明,郭祭酒為何非要來此雲夢澤一趟,若隻是想讓曹操帶兵去柴桑,隨意遣一人來傳信便是了,何必多此一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