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沒什麼課,我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背包旅行去。換了嶄新的手機卡,沒有跟任何人聯係。承擔或許是男人最喜歡的詞,他們總是在一廂情願。從書上看過一個句子特別喜歡,我告訴過方淳,“愛情應該是兩個人永遠開心地一起打家劫舍,而不是一起躲在暗處唯唯諾諾地分贓。”
有時候想起張智。他的愛情已經生根發芽,前途也光明著呢。他會過得很好,不會再一臉尷尬地與我在派出所碰麵,不會再隨便給誰跪下,不會傻氣得喝掉一大杯烈酒,對嗎?
飛機在機場降落,我又回到熟悉的城市,深呼吸,換上舊的電話卡。無數條短信瞬間橫衝直撞,巨大的現實把我拉回人間。
夏丹丹說,清揚,你在哪兒?回來陪陪我吧,我好難過。
二十條一模一樣的短信。
室友小敏說,清揚,快回來勸勸丹丹吧。她已經絕食一天了。
丹丹蜷縮在床上,麵色蒼白,一言不發,嘴唇幹裂得讓人心疼。
旁邊是大吵大嚷的蘇方淳。
丹丹,你他媽的至於為了一個臭男人,把自己折磨成這樣?好吧,我告訴你,那個女的是我找的,對,沒錯,就是照片上跟張智纏綿的那個女的,是我花錢雇的!
清揚,你在幹什麼啊?快衝進去,衝進去阻止他啊。清揚。
原諒我,我不想打斷他,讓我在門口呆一會兒,再呆一會兒,行嗎?
你說什麼?夏丹丹衝上前搖晃蘇方淳的肩膀。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說啊?
為什麼?
夏丹丹,我是為你好!你讓我怎麼告訴你,張智接近你,就是為了竊取我的項目誹謗我。我把照片傳給你,就是……你別說了哥,你出去。幾近失控的夏丹丹用盡全身力氣把蘇方淳推到門口,我一驚,在門外像賊一樣不知所措。
蘇方淳又折回來。丹丹你聽我說完,我就是想讓你死心,別跟他來往。誰知你真來勁了啊,從小到大也沒見你這麼傻過!
丹丹趴在方淳的肩膀上哭。
方淳說,清揚跟張智也認識好多年,我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說。
蘇方淳,得了吧。你明明知道,張智愛她。你無非是想折磨張智,但這一切,又跟丹丹何關呢?我在心裏默念,然後扭頭離開,並沒有推開那扇虛掩的門。
八夏丹丹還是不吃東西,也不去上課,她坐在寫字台前戴著大耳機看電影,一動不動。我用盡一切方法勸解她,可她不是抵觸和反抗,就是全然忽略我的存在。
她的眼睛還是那樣大而水靈,她甚至隨著電影情節不止一次開懷大笑,仿佛忽然之間我跟她存在於兩個世界。隨她去吧,我撇下她上課去,心想以丹丹的性格,從來不會虧待她自己,隨她鬧吧。
午休時我去寢室看她,她歪頭坐在椅子上,我前去碰她,她一動不動。我嚇壞了,趕緊給蘇方淳打電話。
丹丹被送去醫院,她天生就有低血糖的毛病,這一次加上不進食和情緒抵觸,身體當然撐不住。我跟蘇方淳坐在病床兩邊,我在安靜地翻書,蘇方淳也在看他的GRE詞彙,但他不止一次小心翼翼地抬頭,想在我臉上尋找情緒的蛛絲馬跡,我把目光埋進書中,他的每次抬頭都像雨天泥點濺在臉上一樣讓我不舒服。我們安靜地僵持,窗外有鳥鳴,有陽光,有各種形狀的風,各種材質的雲。
這時門被推開,猶猶豫豫地露出一張臉。是我發短信讓張智來的。他背著黑色的雙肩包,戴黑框眼鏡,讓人一下子就發現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他先看一眼表情複雜的蘇方淳,然後苦澀地朝我微笑。
丹丹這時突然睜開眼睛,她的目光像一片輕巧又悲傷的羽毛,慢慢地飄落在張智的臉上。張智的喉結上下蠕動,說不出一句話。
我拍拍張智的肩膀,合上書離開病房。蘇方淳在我身後,也合上書,他慢慢逼近張智,比張智高半個頭的蘇方淳盯著他的鼻翼和四周星星點點的雀斑,鋒利的眼神慢慢軟下去。
房間留給他們。
病房的後麵是一片小小的人工湖,我坐在石階上,湖麵泛起微瀾,水汽跳躍著向我撲來。丹丹年輕的臉又在我麵前浮現,還有那年海邊的少年。我們所有人的再度遇見為的是能讓彼此以更鮮活的姿態留在人間,不是傷害,不是誤解,不是背叛。
我正在被一雙溫暖的手臂,再度攬入懷中。
索索 文/趙之歌
我敬仰為了夢想可以付出一切代價的人,但我更尊敬為了愛與責任而深藏了夢想的人。
我與賀成鋼一起長大,那時他還叫賀開枝。賀成鋼的父母是仲蘇鎮上一對不是自由戀愛而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夫妻。那時的賀成鋼生來就命名為賀開枝,因為他是老賀家的第十一代男丁單傳。據說他爸親自為他取下這個象征為家庭開枝散葉的名字後,就立刻撒手人寰了。剛生下兒子的賀開枝他媽,也就是我們後來的楊老師,整個人就好像一盆剛燒紅了的炭立刻被澆上一大盆冰水,不知該哭該笑該喜該悲。楊老師就這樣成了仲蘇鎮上唯一的寡婦。然而仲蘇鎮的村民雖然十個裏麵九個半都大字不識幾個,肯拿孤兒寡母尋開心的還是屈指可數。隻是楊老師不知為何,總是小心翼翼地如同《套中人》裏的別裏科夫一樣,每天蒼白著臉色緊繃著神經做任何事情,不敢有一絲一毫的不合規矩。許是因為一個人帶大賀開枝的緣故,她把賀開枝像瓷器一樣的嗬護,恨不得沒事每天都要擦幾遍,搞得賀開枝與我的性別仿佛該掉個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