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做過一個很奇怪的夢,模糊記得夢中有一群“我”。所有的“我”都在笑,笑著笑著,突然有一個“我”慢慢蹲下,像上次吵完架哭泣時媽媽形容我的那樣,“像狗般蜷起身子”開始哭。
封皮精美,一株花盤飽滿根須完整的向日葵。
翻開某本很多年前的讀書摘抄,毫不意外地發現一向懶惰的自己隻堅持到抄寫完第一頁。
然後就看到了一段話。
“一個以愛心待人的人孤身處在不以愛心待人的人群之中,是不會滅亡的。如果在人群之中死去,猶如耶穌死在十字架上,那麼與世俗中常見的那種悲哀的渺小的死亡不同,他的死對他本人來說是心情愉快的,對別人來說是意義重大的。”
愛心,不會滅亡。死亡,心情愉快。
我拚命地想要回憶這是哪篇文章中的,卻始終想不起來那個似乎馬上就會脫口而出的名字……開始後悔自己當初懶到連書名都不抄。
但我沒有打開電腦或書本去查,因為沒有必要,因為惰性,因為我相信我的記憶力一定會使我在某一天記起它來。
在開學的第一天就認識了M。她留著短發,普通的黑框眼鏡,和我們肆意談笑,神采飛揚。我以為我們是了解彼此的。
放學後並肩而走的路每天都一樣,路旁梧桐樹的葉子大而張揚。冬天,兩隻戴了手套的手握在一起,每次開口都吐出成串白汽。在我漫長的初中生活裏,似乎隨處可見關於她的回憶。
這些回憶如今擺在角落裏,像是整版整版彩色玻璃。天長日久,塵埃漸生,連擦拭的心情都淡漠下去,昔時的光彩更無法找尋。
4
有人說過,在大自然中無拘無束的野生的蛇最幸福,其次是動物園裏的,再次是人工養殖場裏的。
可如果野生的蛇以食源充足,安逸慵散的平和生活為夢想,那它會很羨慕動物園裏的蛇。如果動物園的蛇很有骨氣地不願一味接受恩賜也想對人類有所回報作為補償,它也會很羨慕那些活得更“有意義有價值”的養殖場裏的蛇。
這樣的話,所有我們以為的幸福都應該倒過來了。
幻想假如我逝去了,這個世界會有何不同。
那上次和我爭奪第一名的人會在下屆比賽中伴著驚訝和慶幸、興奮又心安理得地得到原本屬於我的位置。
那個奶茶店的阿姨會稍微疑惑那個常來買奶茶的人怎麼不來了,然後歎息又少了一個客戶。
班裏可能會組織同學來和我的遺體告別,然後選出一個新的班長。幾十年後他們可能還會偶爾提起自己突然去世的那個同學。
老師們可能會聚在辦公室惋惜、感慨再海侃。
學校會在周一的升旗儀式上向全部同學宣布這個不幸的消息,然後追悼,然後誠惶誠恐地請來“著名”心理學家剖析我“叛逆衝動自閉抑鬱扭曲陰暗”的心理,力圖“使悲劇不再發生”。
我的那個陌生司機會心驚膽顫地打電話報警,然後動用所有關係為自己盡量開脫罪名,或者幹脆逃之夭夭直到以告慰我的亡靈為目標所以加班加點努力偵查的警察把他抓回來為止。
鄰居們會在閑聊時突然提起“哎,你聽說了嗎?就是那個住在15樓的女孩,哎呀,就是經常穿墨綠色T恤的那個,死了。”然後在回家後對著自家的小孩教育“不要亂穿馬路”。
我父母會抱著我衣櫥裏的衣服哭。
我想起那支今天剛買的還躺在我口袋裏的圓珠筆。如果我死了,這個還從沒用過的東西就會成為我的遺物。而那篇因為原來的筆沒油了所以沒寫完的作文,再也不會順著我為它鋪就的軌跡繼續完成。
然後,我從口袋裏一樣一樣掏出乘車卡、手機、鑰匙,仔細看看,用指尖微微凸起的道道指紋輕輕撫過它們,再一樣一樣放回去。
這就是我的世界,由已知或未知的物質堆砌成的真實。那些原子層飛速旋轉帶來微弱引力,千萬個微弱重疊在一起的力道讓人無從逃離。
我必須要堅持下去,安穩地,堅持呆在它們之間。
5
早就明白所有飛翔的人飛累了都會落到地麵上休息。
即使有人拚命地飛在空中即使累死了也還是不願落地,問題也隻在於在累死前他能堅持飛翔多久。等他死後,地心引力還是會把不情不願死不瞑目的他拽下來,拽回來。
但還是忍不住想要從空中俯視自己和這個世界。因為始終有些東西看不清。
那次過生日的時候我也請了M去。亂七八糟的KTV包間裏,點歌的間隙,我假裝隨意地提起上次的事,M真的很隨意很隨意地說:“哦,我也覺得不太可能是你。但她們幾個都那麼堅持……也沒辦法拉下臉來就是不相信。你也別太在意。”
所以,因為不想和她們“拉下臉起衝突”,犧牲了“最好的朋友”。因為“最好的朋友”,不會和你計較這些。
我說,我怎麼可能不在意。你永遠不會明白你在我這兒毀掉了什麼。
我說:“沒事……當時覺得奇怪罷了。”
彼時其他人都圍在點唱機前,音響裏斷斷續續有人在唱聽不出調的歌。屏幕上光影閃爍,映在她的側臉。她一直以來心心念念的減肥似乎終於產生了效果,從我這個角度看去,能發現她的下巴變得越發尖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