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中國古代戲曲與朝鮮漢語教材(1 / 3)

《樸通事》卷下【越調】【鬥鵪鶉】閑對著綠樹青山,消遣我煩心倦目,潛入那水國漁鄉,早跳出龍潭虎窟。披著領箬笠蓑衣,堤(提)防他斜風細雨。長則是琴一張,酒一壺,自飲自斟,自歌自舞。

【紫花兒序】也不學劉伶荷鍤,也不學屈子投江,且做個範蠡歸湖,繞一灘紅蓼,過兩岸青蒲。漁夫,將我這小小船兒棹將過去,驚起那幾行鷗鷺。似這等樂以忘憂,胡必歸歟?

王實甫《四丞相高會麗春堂》第3折將以上王實甫《四丞相高會麗春堂》雜劇第3折的兩支唱詞和《樸通事》課文相對照,我們不難發現其中的淵源關係。它們首先在語言上存在著極大的相似之處,元曲中的一些句子僅僅是經過部分字詞的替換就移入了《樸通事》的課文當中。其次是上述所引的課文將兩支元曲唱詞整合加工,提出的是“書生”“漁翁”的對比,由此彌補了因沒有上下文語境而造成的不完整感,又符合了教材“以話題為中心”的編寫目的。

10.1.2與元曲意境相近的課文元蒙時期漢族士子的社會地位不高,在轉而從事元雜劇創作時,總是流露對現實的悲觀失望、對濁世的憤懣、因懷才不遇的怨忿和絕意仕進的感情。麵對黑暗的社會現實,他們在作品中頌揚歸隱山林、消極避世,向往遠離塵世的神仙世界,這是元劇作品突出的特色。如元·範康《陳季卿誤上竹葉舟》第3折:“江上撐開一葉舟,竿頭收起釣魚鉤。箬笠蓑衣隨意有,斜風細雨不須憂。俺這打漁人,好不快活也嗬。”這與《樸通事》裏讚歎漁翁世外桃源的生活是一致的。如果隻看教材的語言形式和所表現的內容意境,拋開與具體的元曲唱詞的對比,那麼在《樸通事》中與元曲相通的課文片段還有:你一般爭名奪利的官人,每日馬肚皮塵埋三尺,睜著驢眼,跟著假使長,鑽在爭前立的,夾著那屁眼,東走西走,不得撚指歇息。一望成名,那裏肯來我一般村莊人家。我在村裏,稻熟蟹肥魚正美,滿山果子以為食,堂上掛佛端然坐,亦看樓外滿池荷。你自說村莊無人家來訪,我每日臨池樓上,開呈村味,對客飲酒吟詩句,著棋論談能消日,月明紗窗秋夜半,撫琴一操解千愁。若你也到我樓上,一發忘棄名與利。

《樸通事》中還有一些課文片段對人物穿戴形象的描寫,就象是從戲曲舞台上搬下來一般。如《樸通事》卷下:大明殿前月台上,四角頭立地的四個將軍,咳,那身材,身長六尺,腰闊三圍抱不匝,頭帶四縫盔,身披黃金子甲,曜日連環,腳穿著朝雲靴,各自腰帶七寶環刀,手持畫幹方天戟的,將鉞斧的,拿劍的,手柱槍的,三尺寬肩膀,燈盞也似兩隻眼,直挺挺的立地,山也似不動憚(彈)。咳,正是一條好漢。這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天子百靈鹹助,將軍八麵威風。

我們再看看關漢卿筆下的尉遲恭:我則見雉尾金環結束雄,腰間斜插寶雕弓。兩腳能行千裏路,一身常伴五更風。金字旗拿畫杆赤,長蛇槍拂絳纓紅。兩陣相當分勝敗,盡在來人啟口中。聖天子百靈相助,大將軍八麵威風。

《尉遲恭單鞭奪槊》第4折教科書中神武威猛的將軍似比關漢卿筆下的尉遲恭描繪得更加引人注目。

10.2《訓世評話》中的戲曲故事《訓世評話》一書前文中也已提及,其教學內容兼顧文言和白話,編排先以文言,後譯以白話,兩者並存。因它多從漢籍原典中摘取編譯,使得課本內容帶有了更為深廣的曆史文化背景。不論是語言功能還是文化背景,《訓世評話》都是一本漢語學習的高級用書,它與中國古代戲曲有密切關聯的兩則故事是“無豔”和“宋行妻”。

10.2.1“宋行妻”與《殺狗勸夫》“宋行妻”的文言部分如下:漢時外郎宋行,至極富饒,其弟貧窮,無有住處。夜則到舊窯止宿,晝則市中乞食。其兄全不護濟,但他人柳文卿、胡子轉,每日到諸店遊戲。外郎妻十分賢會(惠),對外郎說:“我聽得古人雲:親不親古(故)鄉人,美不美鄉中水。一個瓢子破作兩個。汝同胞親弟每日乞食,如何不顧?但外人相交,不順天理。”外郎罵妻說道:“汝不知事也。我兩個朋友,水火相救交結。”如此罵焉,出去。其妻中心較計:“我夫如此不善,何以改之?”買一個死狗,穿著衣冠,門外豎立。外郎乘昏醉酒回來,睡一場,起坐,呼小奴寶同說:“我渴,欲飲水。”其妻自去持水與飲,耳邊說:“門隅賊人來立。”外郎聽此,持杖到門隅,再三打落,不作聲。回來對妻說:“我殺賊人,何以藏之?”其妻答曰說:“呼爾兩個朋友議之。”外郎使寶同請兩個朋友來,寶同歸去,至五更回來。外郎問:“兩個朋友來乎?”寶同答說:“彼二公雲,殺人事也,不來。”外郎問:“何以知之?”寶同說:“夜半何以來請極?”問不得已,說之,彼說:不是小事,不來。”外郎對妻說:“何以為之?”其妻說:“呼爾乞食親弟來議之。”使寶同到窯呼之,其弟奔走急來。外郎開說仍雲:“何以藏置?”其弟告雲:“我負去山穀間藏之。”就負去。到天明回來告雲:“我藏在山穀間,無人見之。”外郎雲:“我今放心矣!汝回去。”其妻說:“小留吃朝飯回去。”吃飯時,待製衙門四個皂隸來說:“柳文卿、胡子轉告狀:去夜官人家殺人。官司命我等請官人來。”即結縛外郎夫妻與弟到官司。其妻告說:“不是殺人也,實則死狗也。我夫親弟貧窮,每日乞食,我常常勸說不聽。罵我說:汝何知之!我兩個朋友水火相救,如此交結。我欲知心誌,冒狗假作人像欺之。今日有災,請來議之,不來,反為告狀。請官司差人堀(掘)取來可知。”官司差皂隸率外郎之弟堀(掘)取而來,果死狗也。官司備知,題奏,聖旨:宋行、柳文卿、胡子轉各杖一百,充軍,其家財分半,給乞食親弟。

然後是文言的白話對譯:漢朝時有一介宋行道的外郎,他家道十分富饒。他的兄弟十分艱難,無有住處,黑夜裏到舊窯場裏睡了,白日裏到街上叫化討飯吃。這般貧窮受苦,這外郎一些兒不照顧,隻和外人柳文卿、胡子轉結做朋友,每日到店裏打雙六、下象棋、打球兒、踢建子,吃酒耍笑快活。那外郎的娘子十分賢會(惠),對丈夫說(中略……)官人便差人去垉將來看,果然便是死的白狗。官司把這意思備細題奏,聖旨裏把柳文卿、胡子轉、宋外郎各杖一百,遠地裏貶去了,把外郎的錢糧分做兩分,一分與他叫化的受用。

對於熟悉中國古代戲曲的人而言,一眼就可以判斷出這是“殺狗勸夫”的故事,內容情節與名列四大南戲之一的《殺狗記》如出一轍。

《殺狗記》在《永樂大典·戲文七》題作《楊德賢婦殺狗勸夫》,明代徐渭《南詞敘錄》“宋元舊篇”中簡作《殺狗勸夫》,作者不詳,明代以後改本較多。清朱彝尊《靜誌居詩話》提到元末明初時徐撰南戲《殺狗記》。徐字仲由﹐浙江淳安人﹐洪武初年曾被征召﹐但他不肯出仕﹐著有《巢鬆集》。其實《殺狗記》在徐之前就已有流傳﹐徐也可能是這部作品的改編者。今存南戲《殺狗記》36出為明馮夢龍改編,而曹寅刊本《錄鬼簿》認為雜劇《楊氏女殺狗勸夫》是簫德祥作。南戲《殺狗記》和雜劇《殺狗勸夫》產生的先後一直存在著不同的看法,但這不影響我們將之與教材課文《宋行妻》做出比較。對這一故事的源流考察,發現曆來隻說它是由當時一則流傳很廣的民間故事而來,現存有劇本但並未見到有文言或是白話小說改本。在《訓世評話》中,這個“殺狗勸夫”的故事不但是一段近七百字的文言小說,還相應地被教材的編者譯成了千餘字的白話小說。下表是對課文《宋行妻》與南戲《殺狗記》、雜劇《殺狗勸夫》所做的比較。雜劇《殺狗勸夫》編寫者李邊馮夢龍蕭德祥篇幅文言700餘字;白話1000餘字36出4折類型文言小說/白話小說南戲雜劇主要人物宋行;宋行妻(無名);宋行之弟(無名);柳文卿;胡子轉孫華;孫榮;楊月貞;柳龍卿;胡子傳孫華(孫大);孫蟲兒(孫二),楊氏,柳隆卿、胡子轉發生時代漢代元代未寫明對比之後可見,《宋行妻》與《殺狗記》、《殺狗勸夫》之間的最大區別在於,《宋行妻》的故事發生在漢代,主要人物的名姓亦與戲劇不同。但除此而外,故事情節的設置卻完全一樣,極值得玩味的是兩個重要配角的名姓。南戲中是“柳龍卿;胡子傳”,雜劇則為“柳隆卿、胡子轉”,教材當中是“柳文卿,胡子轉”,南戲與雜劇中,“龍”與“隆”是同音,而“龍”字繁體“龍”在字形上與“隆”也有相近之處。“傳”與“轉”則在字形、字音上都相近。在這些細微的出入當中,可看出它們彼此之間輾轉相聯。因同音或形近而造成的差別可以看作是流傳過程中各不同抄本產生的差異。隻是這種簡單的對比讓我們仍無從得出確切的結論,李邊所著教科書《訓世評話》中的小說是由南戲還是雜劇改寫而來。有研究者指出:“有種種跡象表明,此書的文言部分也不一定都是直接取自古書,不少是經李邊自己改寫過的,因此這部分也有誤用漢語詞語的地方。”而這一論斷為我們打開思路,從上文所引的文言部分來看,《宋行妻》所使用的文言並不純熟,時時見到白話摻雜其間,因此此篇由中國文獻典籍直接過錄的可能性不大,但據此書“乃采勸善陰騭諸書中可為勸戒者數十條,與平昔所聞古事數十,總六十五條,俱以譯語翻……”推定,這個“宋行妻”更有可能是李邊據當時所見的戲曲改寫,故時代與人名的出入多半出自記憶上的偏差。但不論何種情況,這一例證都為我們留下了戲曲作品流傳朝鮮半島的寶貴資料,證實元明時期的戲曲作品影響了域外漢語教材的編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