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水鎮背後的小山坳裏,有一個古舊小廟,名叫小慈廟。
小慈廟,雖然經曆了風霜雨雪,也剝落了從前豔麗的色彩,院落也一直沒有擴大,卻是周圍村民最常去的地方,一直都是香火旺盛。
那廟裏,供著幾尊剝了漆的菩薩,有的威嚴,有的慈愛,有的肅穆,有的睿智,滿足著普通人不同的願望。
一個可以實現願望的地方,就算再破舊,人們也願意去。
因為每個人都需要一個精神支柱。
小慈廟裏的那幾尊菩薩,就是每個人的精神支柱。
大清早,大丘叔就關了茶水鋪,備了些簡單的幹糧,領著女兒,往山裏去了。
太陽才剛剛露臉,並不十分酷熱灼目,空氣中甚至還蕩漾著幾分夏日裏花香清甜。
丘羽羽穿了件鵝黃裙子,腰上匝一條月白的帶子,雖不是名貴絲綢,卻也清麗悅目。
她總是麵色嬌潤,穿著櫻草黃,最是晏晏動人。
“爹,咱們去小慈廟幹什麼?你一向也不拜佛!”丘羽羽扶著大丘叔,回頭看了看漸行漸遠的茶鋪,好像頗有不舍。
“去訪故人!”大丘叔笑著,從女兒手裏取下包袱,搭在自己肩上。
“故人?”丘羽羽不解:“廟裏的故人?”
“出門在外,你要記得,少言寡語最好,少有麻煩!”大丘叔沒有回答,倒是叮囑了一句。
丘羽羽點了點頭。
她很小的時候,就沒了娘,父親就是她的全部人間,父親的每一句話,她都相信。
春日裏,他們一起放風箏。
夏日裏,他們一起看荷花。
秋日裏,他們一起摘果。
冬日裏,他們一起玩雪。
父親就是她的所有。
在這個世界上,除了父親,丘羽羽想不起,還有什麼人,能這樣愛護她,保護她,笑嘻嘻看著她耍脾氣。
相依為命的血親,應該就是這人世上最親的至親了。
世界上最快最好的刀子,都不能斬斷。
傍晚時分,紅雲燒在天際,一片霞光,放射著金紅的光焰,仿佛澄黃,仿佛血紅,點亮了整片天空。
天地間,不管是什麼,在這樣一片又紅又金的夕陽下,都會變得溫柔而可信。
大丘叔遙遙望見了小慈廟斑駁的門匾,卻不由慢下了腳步,他低頭,輕聲對丘羽羽道:“你先進去,在大殿等著爹爹!。”
“為什麼?”丘羽羽不解。
“故人許久未見,還是妥帖點好!”大丘叔再叮囑一句,拍了拍丘羽羽的肩膀,從懷裏拿出一個灰布包。
裏麵的東西很輕,藏在柔軟的灰布裏,不知道是什麼。
大丘叔卻把這個東西塞進女兒手裏,他的臉色嚴肅了。
他從來沒有嚴肅過。
從丘羽羽記事起,她就沒有看過父親這麼嚴肅的臉。
所以她也嚴肅了。
“你記住,要是天黑透,我都沒回來,你就帶著這個……”他神色凝重地指了指丘羽羽已經塞在衣服內側腰邊的灰布包,低聲道:“去嘉興,清鋒齋,把這個給呂刀子。親手給他本人!”
丘羽羽認真地點了點頭,但是她的臉還是迷茫的。
她隻有十七歲,她不懂的事情,實在很多。
那個灰布包裏的東西非常輕,掖在腰邊,恍若無物。
“記住我的話了麼?”大丘叔又嚴肅地問了一遍,他的眼睛,丘羽羽倏忽就不認識了,他像是自己的父親,卻又不像自己的父親了。
他的眼睛是那麼灰暗,幽黑,深潭一般,冷淒淒,讓人不寒而栗。
可是,又透著那麼一絲慈愛,依稀可見的慈愛,就如同往日裏的每一天。
兩種感情,交織在他的眼睛裏。
他看起來,非常複雜,複雜到丘羽羽覺得這不是他的父親。
可是這的確是她的父親。
他又認真地盯著女兒的眼睛叮囑了一番,才拍了拍她的頭,讓她先進門去了。
丘羽羽回頭,望見他的父親站在溫暖的夕陽裏。
夕陽照著他寬闊的身影。
他的肩,原來這麼寬闊,他的神色,原來是這麼驕傲。
丘羽羽第一次發現,原來他的父親有一個這樣挺拔孤傲的身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