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王遮山和屠風揚在那個山坳裏的小廟裏想對策之時,一個玲瓏身影,已經從剛剛睡熟的丘羽羽身邊坐起來了。
丘羽羽睡著了,就是真的睡著了。
可是她身邊的露毓,卻不一定了。
剛才丘羽羽翻來覆去,思前想後的種種,她都看在眼裏,可是她偏偏裝得睡意正酣。
現在丘羽羽真的睡意正酣了,她卻坐起來了。
黑暗中,她的眼睛就像兩道劍光,非常鋒利,也非常敏銳。她悄悄從丘羽羽耳朵上取下一隻耳環,她的動作那麼輕靈,丘羽羽竟然一點感覺都沒有,比一隻小蟲還要輕。
她把那隻耳環揣進袖中,翻身一躍,就下了床。
夜色正濃,四野淒迷。
午夜的濃霧,如同白色輕煙,陣陣翻滾。
又好像一個個白色的幽靈,飄來蕩去,不見首尾。
月亮不太明亮,三更後的月亮,好像已經做好了迎接太陽的準備,開始逐漸收起自己的光輝了。
天地間昏昧清冷,加上飄忽不定的濃霧,就好像進了鬼陣,看不出玄機,也找不到道路。
露毓再走出小院時,已經換上了一身貼身的夜行衣,和夜色一樣黑,和濃霧一樣致密。
黑色的麵罩掩住了她清秀的臉,隻露出了兩隻秀美的眼睛,那雙眼睛確實很秀美,即便在黑暗中,也輪廓分明,閃著明媚的光芒。
她輕輕躍出小院,幾乎是飛出來的,像一隻輕巧的仙鶴。
時而落地,時而騰空,沒有一點聲息,迅速得好像一道疾馳的閃電。卻又安靜幽暗,躲在最深的夜色。
近水鎮的街道也空了,隻剩下幾盞燈籠,還依稀亮著。
沒有一個人影,連鬼影都沒有。
一個高大的黑影卻真的出現在青石板路上了。
江南的青石板路,總是濕漉漉的,深夜裏,如同一麵麵鏡子,倒影著天上的月光。
黑影很高大,肩膀寬闊極了,好像能撐起一座山。
他正瞻前顧後穿過近水鎮空曠的街道,一轉身就躲過了打更的更夫。
他的腳步有點踉蹌,可是還是輕盈地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近水鎮郊外,也是嘉興的南郊。
他走了好一陣,卻遠遠看見一小片火光,深夜裏,漆黑火紅,實在醒目。
他急忙躲在一棵樹後,警覺地探頭望了望,那裏確實沒有一個人。
深夜的大火,好像沒有招來任何人。
那片火實在太偏僻了,深更半夜,有誰會知道呢?
沒有人三更過了,還在野外亂晃。
雖然白天的時候,那裏確實是個熱鬧的茶水鋪。
這時候,月亮卻從幽黑的雲絲中探出頭來,照亮了大地。
也照亮了樹後黑影的臉,那是一張飽經滄桑的臉,那張臉上充滿痛苦的表情。
那是大丘叔的臉,他的胸口已經被劃了幾個口子,露出裏麵白色的衫子,可是有一道口子,其實是紅色的。
那一刀實在淩厲,他不得不佩服。
二十多年過去了,他握著茶壺把兒,他的二師兄陸擎,卻握著刀把兒。
他果然已經不是陸擎的對手了。
他已經不會握刀了,可是陸擎,還能遊刃有餘耍著那把白片短刀。
幸好他還保留著輕功。
三個師兄弟中,他的輕功最好,這是師父說的。
所以他才借著慘黑的暗夜,憑著最輕巧機靈的腳步,甩掉了陸擎。
但是他受傷了,招招致命的口子,都隻是劃傷了他的外套,隻是這一刀,卻劃傷了他的胸口。
道口不深,但是很疼,不斷滲出鮮血,他便知道了,那刀鋒上,喂了毒藥。
大雪幫鋤強扶弱,正義耿直,薛飄更是英雄一世。
大雪幫從來不用毒。
用毒,向來為大丈夫所不齒。
可是陸擎用毒了。
他背棄了大雪幫的一切,他背棄了師父。
大丘叔很失望。
可是陸擎來的時候,沒有提耳朵的事情。
大丘叔想起了屠風揚,不願意親自出馬,最喜歡享受的大師兄。
割下墨絨耳朵的人,不是陸擎,是屠風揚。
可是他等來的,卻是陸擎,不是屠風揚。
他苦笑了,兩個人,居然同時找上門來了。
隻可惜,屠風揚晚了一步。
墨絨。墨絨。
大丘叔心中默念著這個名字。
他的心,就好像有無數把白口大刀同時穿過,每一把都喂了痛徹心扉的劇毒。
這種痛,比他此時傷口中湧現的疼痛還要致命,讓他幾乎不想活下去了。
心痛在很多時候,都比身體上的痛更可怕。
就好像很多時候,心的頹廢,比身體的病患還要可怕,是一個道理。
他的心,很早以前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