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山腳小店(1 / 2)

夏天仿佛就要過去了,日頭淡了,天地間的色彩,也漸漸不那麼濃烈了。紅花綠樹一旦頹敗,夏日裏最明豔動人的顏色,都將慢慢湮滅在冷秋的肅殺裏。

美人遲暮,英雄末路,也是一樣。

這是一個常見的江南小鎮,坐落在天柱山腳下。

牌樓邊兒種著垂柳,石頭橋下穿過流水。白牆青瓦是小鎮子基本的顏色,顏色很幹淨,清新動人,連夏日裏的焦躁,都被拂去了。

石板路邊上有個小飯館,牆很白,窗格和門廊都是棕黑的木頭,門口掛一張灰不溜秋的幌子,落滿塵埃。老板是個酒糟鼻瘦子,臉很紅,個很矮,正哼著小曲靠著烏黑的木頭櫃台看書,一手拿書,一手往嘴裏送花生米,他的注意力仿佛全在書裏,花生米放在嘴邊很久都沒有送進去,突然又垂手笑了,小指輕輕翻了書頁,才把花生米放到嘴裏。

飯館裏隻有一個小二,是個白淨的少年,卻佝僂著腰,耷拉著腦袋,兩條稀疏的眉毛下兩個彎彎的眼睛,看起來笑意濃濃,不但殷勤,還很滑稽。

店裏人不多,卻很熱鬧。木頭托盤端出來的,都是些簡單的粗茶淡飯,但是卻很香。每一個趕路的人,走到這裏,都是又累又餓,什麼樣的飯,吃起來都如同珍饈佳肴。

窗子邊,有一個老頭,白頭發,白胡子,紅紅的臉,縱橫的皺紋。他板著腰,坐得直挺挺,正用兩個黢黑的手指,捏著一個茴香豆,放在鼻子前嗅了嗅,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陶醉表情,才放進嘴裏,另一隻手已經拿起酒杯狠狠咂了幾口,被酒辣得直皺眉,卻又直笑。他旁邊的桌子上,有兩個少年,正臉紅脖子粗地鬥酒,一個不服一個,一個比一個嗓門大,桌子上擺了七八個大碗,還有一字排開,好幾個酒壇子。兩人正在嚷嚷,仿佛是誰贏了,就把腰間的大刀送給對方。旁邊的中年人,錦衣華服,貴氣十足,聽到他們的爭執,也不由搖頭笑了。

人在年輕的時候,什麼都敢賭,哪怕賭命,也相信自己會贏,隻因初生牛犢不怕虎。每一個少年,都是英武驕傲的。隻可惜,人生漫長,真的賭過了命,賭過了寶貴的東西,輸掉了許多之後,少年長大,才能真的成熟,才能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可惜到了那時候,他們就變得膽小又怕事,什麼都不賭了,倒也無趣。中年人又笑了,這一次,大約在笑自己。

中年人背後,桌上隻簡單擺了幾個黃饅頭,一盤菜。一對小夫妻,正你讓我我讓你,美滋滋享用著。他們衣衫粗陋,麵容粗糲,你拉著我,我拉著你,一看就是鄉下的小夫妻,缺衣少食,沒幾個銀子在口袋裏。但是他們看起來很快活,男的從菜裏挑出幾塊肉,放在妻子的饅頭上,妻子笑了,把肉好好夾在饅頭裏,沾了盤裏的油湯,又送到丈夫的嘴邊。誰看了這樣的場景,都會不由微笑,心生羨慕。縱然坐在金山上,也未必比他們幸福。

偏僻的角落裏,坐著兩個大漢,正在喝酒,桌上擺了一大盤粗切的牛肉,香噴噴,油亮亮,很誘人。兩個大漢,背對著所有人,一個紅衫鮮亮如血,一個緑衫青翠如竹,一人手邊一把明晃晃的大白刀,刀背上掛著四個耀眼的銅環。兩人都是肩寬體闊的莽漢,一臉彪悍,表情凶神惡煞,誰見了,都不寒而栗。連專心看書的掌櫃,都不自覺多瞥了他們幾眼,笑模樣的小二,送過酒菜,就趕緊躲得遠遠的。兩個人倒也沒有滋事,隻是坐在角落裏,喝酒,吃肉,低聲輕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