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敢死之士(1 / 2)

深秋的洛陽,忽然落下一場冷雨。

急雨凜冽,無情地敲擊著早已濕漉漉的木窗格,盧雲笙兀自立在那大敞的窗前,任寒風冷雨落在他疲倦的麵孔。

精美華服,遮掩不了他憔悴的神色。平素平和的眼睛,此刻卻比天邊的風雨還要沉重灰暗,兩顆眼珠猶如兩粒失去光澤的木珠,在斜斜雨線中失去了聚焦。

紅線刀就放在八仙桌上,初上的紅燈,映得那嫣紅絲線更加光焰泠泠。

盧雲笙瞪著窗外無盡的雨幕,背對著一扇緊閉的門。

突然,門開了。

一個清瘦的老者出現在門口,他款步而行,來到窗邊,與盧雲笙一起望向窗外寒雨。

密雨****了他銀白的胡須,冷風拂動著他銀白的眉毛。

這看上去仙風道骨的老者,正是董文竹。

盧雲笙靜默不語,董文竹便一聲不吭立在他身旁,異常安靜。

良久,灰雲鍍上了更加幽黑的冷光,雨勢漸收。

“董堂主!”盧雲笙終於開口,嘶啞著嗓子道:“說到做到!”

“老朽一向言出必行!”董文竹微微一笑,望著窗外零落飛濺的雨珠,淡淡道:“從今後,他就是合誌堂的堂主!”

盧雲笙淒慘一笑道:“你答應我他們都活得好!”

“嗯!”董文竹依然淡淡道。

“如此!甚好!”盧雲笙歎息一聲,苦澀笑道:“我已經走錯一步,就這樣罷!”

董文竹麵沉如水,眺望著街道對麵櫛比鱗次的錯落屋簷,沉聲道:“世上本沒有對錯!”

“你說得不錯!”盧雲笙牽了牽嘴角,嘶啞道:“那夜伏擊,露毓大約已經認出我了。內力相搏,無法掩藏!”

“所以,”董文竹撚須一笑道:“他們早已認為你是老朽的人了,你又何必折磨自己?”

“我十五歲入大雪山莊,”盧雲笙望著漸小的落雨,落魄道:“學的第一詞就是‘道義’!”

“道義……”董文竹若有所思地喃喃道:“道義……”

“道義!”盧雲笙一雙木訥而失神的眸子,忽的閃爍了一下,接道:“道義!同仇敵愾!大雪山莊的信條,董堂主都忘了麼?”

“不敢!”董文竹微微蹙了蹙眉頭,深不見底的精銳的雙眸,忽的興起一絲漣漪,陷入了無盡的回憶,他伸手撫了撫被冷風吹亂的胡須,淡淡道:“大雪山莊落成那日,我與屠風揚,還有那十幾個兄弟,站在空蕩蕩的龍虎廳前……”他的眼睛閃爍著一陣明亮的光,在黯淡的煙雨中顯得非常動情,接道:“憧憬著大雪山莊的未來!那種興奮你懂罷?就好像看著一個繈褓裏的嬰孩,幻想著他縱橫榮耀的未來!”

風雨越來越小,幾乎止歇,淒切空氣中彌漫著清爽冷氣,令人神思一爽。

盧雲笙當然懂這種望著孩子的感受,因為他也是一個父親。

他隻有一個兒子,盧寧。

這位年輕有為的少堂主自小在合誌堂走動,功夫與智慧均不輸於他人,向來是盧雲笙的驕傲。

盧寧遲早是合誌堂的堂主。

莊中子弟私下裏這樣說。

盧寧是盧雲笙的軟肋,也是董文竹左右他的唯一砝碼。

盧雲笙年少時入大雪山莊,心中將“道義”二字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君子殺身成仁的道理,他並非不懂。

然而,大雪山莊突遭變故,眾堂齊聚洛陽,卻徹底偏轉了他的人生軌道。

那夜,他提著一把自己不熟悉的刀,帶領了十幾個心腹,勁裝夜行,追上了王霜一行人的馬車,是為了自己妻兒的性命。

那時候,盧雲笙的妻子和獨生子,那兩條命,卻捏在董文竹手中。

想到這裏,盧雲笙終於斜睨董文竹,冷笑道:“你實在是個小人!”

“君子與小人不過一線之隔!”董文竹卻淡淡一笑,沒有一點怒色,他緩緩望向盧雲笙萬劫不複的苦澀雙眼,輕笑道:“盧堂主,你是君子還是小人?”

盧雲笙默默不語,他答不出來。

“二十個人肩並肩,建起了大雪山莊。”董文竹卻沒有勉強他回答,而是轉向窗外一片煙灰而潮濕的世界,兀自接道:“心底裏,自然是平起平坐!然而,屠風揚坐在莊主的位置上,漸漸地,也就看輕我們了!”

“他是莊主!”盧雲笙依然斜睨他,眼中流露出不屑。

董文竹是徹頭徹尾的小人,盧雲笙輕蔑地想。

然而,此刻他們卻比肩站著,他忽然覺得很悲哀。

“莊主!那是在你們的莊主,在我們眼中,他是兄弟!”董文竹枯槁的麵頰,忽的顫動了一下。

“兄弟……”盧雲笙卻忽然輕笑了一聲,揶揄道:“你現在還顧及兄弟的道義麼!”

“二十多年了!”董文竹突然轉身,走到屋子中央,立在八仙桌邊,伸出幹枯的手,輕輕撫摸著紅線刀背上那絲滑的紅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