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露深重,秋風肅肅。
殘月在冷雲間飄搖,越飄越遠,影子卻一直在窗前遊蕩。
“爺爺!”虛空中忽然傳來一個孩童脆生生的嬉笑聲,仿佛近在耳畔。
王遮山驀然一驚,霍然抬頭。
對開的窗,正框住一方明媚天光。深秋的天,又藍又遠,送進陣陣冷風,將他吹了一個激靈。
窗根下,喊“爺爺”的孩童已經笑著跑遠了,隻剩下一串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原來天已經亮了,燭燼落了一圈,桌上依然隻有兩隻酒杯,牆角依然堆滿深褐色的酒壇,隱隱散發出女兒紅的香氣。
鞠公子,再一次消失地無影無蹤,仿佛從未來過。
王遮山苦笑,攤開粗大的手掌,用力搓了搓昏蒙的臉,再睜開眼時,麵前依然空無一人。
晨間空氣聞起來是那麼清甜,令人神誌一清。昨夜的好酒,早已消散,化作落滿舌尖的淡淡苦澀,他不禁咳了一聲,清了清焦枯的嗓子。
布簾輕啟,探進一張熟悉的麵孔,微微斂眉,頗顯擔憂。
“你醒了。”露毓猶豫了一下,放開布簾,款步而來,停在窗邊,深吸了口窗外清新的空氣,淡淡一笑。
“鞠公子呢!”王遮山伸了個懶腰,轉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眯眼問道。
“看來你醉得很深。”露毓斜睨他,戲謔笑道:“怕是半夜被人抹了脖子都不知道罷!”
王遮山嘿嘿一笑,起身望向窗外漸漸熱鬧起來的街道。
“他走的時候,你還睡著,便沒叫你!”露毓淡淡笑道,順著他的目光,望向街道對麵那間掛著暗淡酒幌的小酒館。
“哎呀!”王遮山卻陡然回頭,如夢初醒般大叫道:“錦盒!”
露毓輕笑一聲,搖了搖頭,歎道:“喝酒誤事!”
“怎麼他總是比我先醒!”王遮山失望歎息,拍了拍自己的腦門。
“因為他從不真醉。”露毓淡淡道。
恍然大悟似的,王遮山怔怔瞧著她。
“有些人,真醉真情,豪情萬丈,自然不錯。隻可惜,終有一天吃虧,比如你。”露毓麵沉如水,娓娓道來,瞧著王遮山,卻又好像沒有瞧他。
“吃虧?”他愕然搖頭,不可思議笑道:“我又不會跑去和仇人喝酒。”
露毓搖了搖頭,狡黠一笑,反問道:“真正死在仇家手中的人,又有幾個?”
被酒精侵蝕一夜的頭腦,還處於半昏昧的狀態,王遮山咋舌看著露毓,心裏自然明白,她的話不無道理。
然而,他卻莫名地覺得自己和鞠公子很投緣,無論如何都無法對他產生戒心。
“我倒覺得,他是個真性情的。”他笑著搖了搖頭,努力睜開有點昏沉的眼睛。
露毓卻抿嘴一笑,搖頭道:“我沒說他不是真性情。”
王遮山搖頭,歎氣道:“你的話,我總是不懂。”
“他隻是天生喝不醉而已。”露毓終於總結道,淡淡一笑。
“哦?”王遮山饒有興趣地瞧著她,睜大了眼睛。
“你雖與他麵對麵飲酒,卻沒有真的仔細觀察過他罷!”露毓問道。
“哈哈哈哈哈!”王遮山聞此,忽的朗聲大笑,兩手拍在桌麵,仰臉道:“人生得一知己何其難?我可沒那閑心。”
“所以我替你瞧了。”露毓瞥了他一眼,緩緩坐下,捏著麵前的酒盅,正是昨夜鞠公子用過的那隻。
“你瞧出什麼,我沒興趣聽。”王遮山搖頭苦笑道。
“你要隱藏自己真實的情愫,學會設防。”露毓沉聲道。
“人生何必步步為營?”王遮山笑了笑,無所謂似的,疲倦看著她。
“你別忘了,你身在江湖。”露毓失望道:“身在江湖,就要懂江湖的規矩。”
“我不懂!”王遮山隨意道:“也不想懂。”
“所以你才總是敗下陣來!”露毓冷冷道,話才出口,眼裏已經顯出後悔。
這是王遮山最痛的痛處,不能碰的痛處。
果然,王遮山聞聽這句,忽的站起身來,怒張雙目瞪著她,澀聲冷笑道:“是啊!所以我是個失敗者,即便手持飛白刀,也不停被人打敗!”
“咚”的一聲,飛白刀赫然落在桌麵,抓在他血管微微暴起的手中,震散了那圈燭燼,暗銀刀鞘閃動迷蒙冷光,刀把上依然緊密地纏著九十九根勻稱細密的銀絲,精巧奇妙。
露毓微微一驚,卻隻從王遮山眼中看到了一陣冷笑,絕望的冷笑。
“何況這一把是假的!”他冷冷大笑,大手握著白刀中段,骨節青白,微微顫抖。
“那又如何?”露毓盯著飛白刀,冷笑問道。
“所向披靡?號令江湖?得者至尊?哈哈哈哈哈哈!”他不禁滿眼自嘲,仰頭大笑。
露毓冷冷瞧著他失控之態,卻不說話。
“江湖中人都爭的寶刀,不過如此!”他嘶啞大笑,幾乎笑出淚來。
紅雪關外,曆經種種,飛白刀卻從未賦予他絲毫的過人之處。想到這裏,他不由緊緊眯著眼睛,笑得更凶,忽的手一鬆,放開飛白刀,轟然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