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荒山故鄉酒(1 / 2)

“嗬!”王遮山冷笑一聲,眸中怒火忽然熄滅,隻淡淡道:“你這麼叫,自然有你的道理。”轉身取了根新燭,點好,擺正,再“呼”地吹了殘燭。

呂二狗但笑不語,注視他有條不紊完成一切,微微一笑。

“呂……”王遮山望著新點的蠟燭,落座在呂二狗對麵。

“呂二狗!”呂二狗微微一笑,道:“我這名字,是糙了點!小時候家裏很窮,名字糙,好養活,嗬嗬。”他嗬嗬一笑,雖是神色謙和,卻難掩滿眶銳光。

王遮山默默注視他那雙精光閃動的眼睛,心裏陡升不安,再一瞥他背後那柄亮閃閃的大刀,不由開始設想,若動起手來,自己該以何抵擋。

拳頭?

他不禁自嘲地搖頭苦笑。

他的拳頭,怕是抵擋不了那麼一把粗獷鋒利的大刀。

呂二狗見他沉吟不語,也隻微微笑望他,並不說話。

兩人麵對麵坐了片刻,王遮山忽然一拍腦門,尷尬笑道:“哈!忘了!忘了!瞧我糊塗的!”

呂二狗奇道:“忘了什麼?”

“忘了給你倒茶!”王遮山起身找杯盞茶壺,卻發現一旁案幾上擺著的卻是把空壺,隻好訕笑道:“沒水。”

“哈!”呂二狗忍俊不禁,大笑起來,拊掌道:“三少爺果然是個真性情。”

王遮山聞此,不知他是何用意,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回答,隻好一手拎著茶壺,一手無奈攤開,尷尬一笑。

“別忙了!”呂二狗微微一笑,忽的從腰間摸出個酒葫蘆,“咚”地放在桌上,口中笑道:“我聽說三少爺愛酒,特地帶了點!不如……”稀落短眉下,一雙銳目陡然閃動,道:“痛飲到天明,可好?”

那雙眼睛,若不是狡詐到極點,能夠掩藏一切神色,便是絕對的誠心誠意,盯得王遮山滿心紛亂。他心中愕然,卻見呂二狗悠閑起身,款步踱到自己身邊,在案幾上找了兩個茶盅,又從容回到桌邊落座,“嘭”一聲,開了那酒葫蘆,倒轉茶杯,“嘩啦”斟上兩盅,頗為淡然。

那酒香,是何等熟悉,瞬間將王遮山帶回了白橋翠柳的江南,帶回了石橋邊上的不霽樓。琥珀色的酒,在粗瓷杯中微微蕩漾,倒映著跳動燭火。

“女兒紅!”王遮山深深一嗅,雙眉一展,兩眼登時射出亮光,朗聲笑道:“難得這荒山中有女兒紅!”

呂二狗不動聲色,隻微微頷首:“是啊!關外人都喝奶酒,叫做‘阿日裏’!”

“呂……”王遮山道。

“哈哈,若不嫌棄,喊我一聲呂兄豈不爽快?”呂二狗端起茶盅,向前一送,道:“來!幹!”

王遮山見他神姿豪邁,不覺間少了幾分厭惡。

他為什麼會有女兒紅?他為什麼要來找自己?

帶著這兩個問題,王遮山緩緩端起滿滿一杯香氣撩人的女兒紅,停在麵前,於那清冽酒光中瞧見自己疲倦的雙眼,正閃閃爍爍,透著說不出的憂慮,卻也帶著一陣豪邁。

“幹!”酒已送出,“叮”一聲,輕輕撞上呂二狗手中的茶盅,兩人均是雙目微動,會心一笑,一時間竟有了種莫名的惺惺相惜之感。

然而,王遮山依然是滿腹狐疑,酒入愁腸,百轉千回。他不由暗歎,自己果然如露毓所說,不懂著江湖詭譎風雲,不懂這世故莫變深奧。隻一盅酒,就放下了戒備。

然而,正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對於王遮山來說,江湖險惡,人心叵測,並不重要,他相信直覺,相信眼神交彙間的感覺。沒錯,一盅豪邁的江湖酒,便能讓他放下戒備。露毓所說的那種步步謹慎,杯弓蛇影的日子,他王遮山過不了。

他的心,無論落滿多少塵埃,都是坦蕩的;無論刻滿多少傷痕,都是透亮的。

此刻,他緩緩放下酒杯,於酣暢淋漓間,再凝望呂二狗那明銳雙目,卻寧願相信,對方也正是個坦蕩蕩的豪邁之士。以酒會友,且能在碰第一杯酒之時便激蕩自己心口之人,到如今,他不過僅遇一人,便是東海那個神秘的鞠公子。鞠公子和呂二狗,仿佛是極為不同的兩人。他不了解鞠公子,也不了解眼前的呂二狗,卻莫名感受到一樣的默契。

然而,此刻碰杯的壯闊之感,卻是那麼熟悉,同樣是以茶盅代替酒杯,同樣是幽暗深夜。眼前一切,令他想起了在不霽樓之時,與鞠公子舉杯痛飲,直到天明的那些日子。

不同的是,嘉興的夜,是那麼溫柔,清風徐蕩,安詳寧靜;此刻,山風掠過深山荒原,哭訴莫名的憂傷淒厲,令人不由心口一酸。

夜已深,凜風剛烈,叩擊門板,拍打窗紙,外麵的世界,仿佛正是個風波不斷的江湖,而這間屋內,紅燭搖曳,酒香怡人,似乎是一個安寧世界,巧妙地保存了某種純粹。

人性中的純粹。

王遮山一杯接著一杯,自斟自飲。呂二狗隻微笑,不問話,亦自己喝得痛快,仿佛他真的是來找王遮山喝酒。

莫非真的是我想多了?

王遮山斜靠桌邊,肩背抵著冰冷石牆,捏一隻冰冷茶盅,迷蒙中隱秘地打量著呂二狗,想發現他眼中更多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