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沙山,是忘原關內第一座山,至今還殘存著昔日裏渾夕雙俠的山寨。雖然隻剩落滿煙塵的破敗殘骸,卻依舊傲然挺立在山頭上,遙望對麵的天淵堂所在。
山上,烈風陣陣,居然比關外暖和不了多少。夏天終於要結束了,悶熱漸漸失去威力,隨著爽朗秋風蕩蕩消散。
寧沙山的半麵上坡上,大大小小立了上千個墳頭。最前麵埋著的,自然是渾夕雙俠,還有滿城沙,他們身後,是殘念和管家丐子。丐子,全名叫做鄭慶賢,這是王遮山第一次清清楚楚知道他的名字。
清風徐徐,揚起水映藍的水藍長裙,也揚起了她綢緞般閃耀的長發。陽光和暖,卻照不亮她那落滿淚痕的枯槁臉頰。王遮山回身,從白馬上將她抱下,攬在懷中,迎著那獵獵山風,一步一步,緩緩走向那些石碑,雙眉微蹙。
每一步,都那麼沉重,轟響在水映藍耳畔。山風中,她怔怔遠眺那些櫛比鱗次的錯落石碑,不由滿心酸楚,擰眉飲泣。
寧沙山的天,是那樣藍,將每一塊石碑都映得觸目驚心。
“這些石碑……”王遮山頷首,在她耳畔柔聲道:“每一塊,都是寧沙山的石頭,他們回家了……”
水映藍聞此,忽然靠在他的肩頭,放聲慟哭。
若不是風太大,就是風太鹹,落滿王遮山酸澀的眼底,催出陣陣熱淚。
二人身後,是百餘個苦雲堡留下的英雄豪傑,各個衣衫襤褸,手挺大刀,靜默佇立,每一張經曆過草原風霜的臉孔,都布滿了悲切傷痛的熱淚。
熱淚落滿王遮山的肩頭,濕熱酸澀,水映藍澀聲泣道:“我沒家了……”
身後眾人,忽然同時跪地,齊聲道:“懇請大小姐帶領我等重修苦雲堡!東山再起!”
水映藍渾身一怔,緩緩從王遮山肩頭露出兩隻悲戚的眼睛,心酸掃視眾人。身後正是一張張古銅色的臉,堅定熱切,一雙雙眼睛,正充滿期盼地凝望她。
“望天”、“恨地”都沒了……
水映藍無語凝噎,熱淚潸潸。
王遮山依然牢牢將她托在臂彎,遙望那破敗山寨,輕聲道:“你想留在寧沙山麼?”
“寧沙山是我的家……”水映藍嘶啞道,掉回頭來,仰起白淨麵龐,烏黑雙眸,沉靜望向王遮山那線條優美的下巴,心酸一笑。
“你說的沒錯……”王遮山霍然低頭,望進她充滿落魄酸澀的雙眼,翹起苦澀的嘴角,清和道:“那就留在這裏,重建苦雲堡!這是你的令牌!”言畢從懷中摸出殘念用生命保護的那塊木牌,送到水映藍眼前。
水映藍盯著那塊熟悉的苦雲堡令牌,雙眉一皺,熱淚更多,顫聲道:“為了保護我,保護這塊令牌……大師兄……”她凝噎哽咽,再也說不下去了,淚如雨下。不禁想起殘念雙刀閃耀,殺進石室,與勾結東海的孤煙雲鬥得渾身是血,才將她帶出包圍重重的地堡。
叛徒!
為什麼這世上有叛徒?
她忽覺整顆心都碎成了片段,卻沒有一刻是合理的。
“為什麼……”她接過令牌,輕輕靠在王遮山身上,疲憊道:“這世上……會有叛徒……”
王遮山雙眉緊蹙,低頭凝視她滿是殤淚的蒼白臉頰,苦澀一笑道:“這就是人性……”
“孤煙雲搶走我娘手中的寶圖,投奔東海去了……”水映藍抽泣幾聲,失望道:“他在苦雲堡這麼多年,居然能為了一張圖就……”她再也說不下去,捏緊了手中那塊冰涼的木牌。
“都過去了……”王遮山輕聲對她道,忍住胸口泛濫奔騰的心酸。
懷中正是個傷痕累累的女子,不但傷痕累累,還一無所有。
莫名的責任感,瞬間擊中了他的心。
“你什麼時候走?”沉吟片刻,水映藍卻抬頭問他,兩隻眼睛,美得好像遠天的明星。
“你想讓我走?”王遮山一怔,驚問。
“我不能繼續拖累你了……”水映藍酸澀一笑,輕輕低下頭。
“我來幫你……”王遮山脫口而出,說出那句話的瞬間,忽然伸手按在胸口上,一陣震顫。
他的手,正觸到那串溫潤的起伏輪廓。多少年過去,那串攢珠瓔珞圈,從未離開他的心口一刻,帶著他穿過所有的痛苦生死,永遠充滿希望。
“你不走?”水映藍雙肩一顫,霍然抬頭,正望見王遮山那緊緊擰在一起的俊朗雙眉,亦望見他眼中的奔湧的躊躇悵惘。
“你走罷……”她忽然輕笑一聲,如釋重負道。
王遮山愕然望著她,澀聲道:“我答應過殘念,要照顧你……”
“你的責任已經盡到了……”水映藍沉聲打斷他道,忽然抬頭,越過無數猛士的墓碑,望向那破敗的山寨,堅定道:“重建苦雲堡,是我自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