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公子跟著阿嗔離開小巷的同一時刻,“鑄劍齋”的大門正緩緩開啟,一襲紅裙的爾絢款步邁出門來,整了整袖口,盈盈向“建正閣”走去。
身後,大門緩緩對合,大門外佇立著另外一個人,清拔頎長,卻顯得格外疲倦。一臉悵惘的朱北旭,此刻正遙遙凝視那夭紅的背影緩緩消失在路的盡頭,心中湧上無盡不安。
然而,他不能阻止她。沒有誰,能用“愛”作為理由,去束縛左右另外一個人,哪怕是處於好心。
可以愛她,卻不能阻止她去殺段虎。
這是他的悲哀,還是她的悲哀?
他的心,盈滿最深憂愁,無可化解。他的視線,模糊在路的盡頭,湮滅於明亮的午後陽光。
此刻,爾絢正疾步在深秋濃烈卻冷淡的天光中,不由抬手遮擋那刺目卻毫不溫暖的陽光。她的心,卻七上八下,不覺間雙手攥滿了冷汗。
這是她最後的機會,成或者敗,隻在今日。這是她最後一次刺殺段虎,這之後,隻能失去朱北旭。
然而你,他們的約定卻是另外一番模樣。
“殺了段虎你能逃出‘建正閣’?”朱北旭問她。
“絕對能。”她篤定保證:“今夜子時,望雲亭相見。”
今夜子時……
她的心,開始“呯呯”亂跳,“建正閣”三個字,已經清晰映入眼簾。她的呼吸已經開始紊亂,腦子“嗡嗡”直響。她沒有告訴朱北旭的事實是,那約定的時刻,是提前的道別。
她知道,朱北旭不能……也不會阻止自己。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使命要完成,誰也不能阻止,誰也不能代替。
此刻,她的拳捏得更緊了,心中默念那不知提前演練了多少遍的開場白。在“建正閣”門外停了片刻,方才鼓起勇氣走上前去。
午後的大門上落滿陽光,很淡的陽光,令人一陣心寒。開門的是負責“盛平公”在平安山莊生活起居的老戴。
“姑娘來了,大人正在書齋等您呢。”老戴恭敬一拜,將爾絢迎進門中。
她的心,跳得更快了,雖然已經準備了這麼多年,卻依然毫無把握。不管演練多少次,都無法從容。
要出其不意奪段虎的性命,是一件難上加難的事情。
段虎本是“焚海宗”的絕頂高手,曾背叛本門,替朝廷分裂了如日中天的“四焚宗”,並且令他們許多年都無法東山再起。到現在,除了投靠朝廷的“焚雲宗”,其他各宗早已苟延殘喘,無望再獨步江湖。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一個人能夠拯救“四焚宗”,也隻有段虎。
這句話,卻是最恨他的“焚雪宗”宗主,如今的霜沙穀穀主冷瑤琴所說。
段虎其人,本是個曠世奇才,因心術不正成了人人心寒的梟雄。然而,站在另外一個角度上看,他做出了武林不齒之事,卻也顯露了無人能贏的本事。
涼風中,爾絢幾乎窒息,瞪著腳下忽明忽暗的石徑,整個人淹沒在一陣忐忑中。袖中懷劍,輕薄冰冷,緊緊貼在手臂,散發陣陣寒意。這把懷劍,新發於硎,未曾示人,是她無數傑作中最得意的一把,輕薄無雙,鋒利如冰,名字叫做“開弓”,是她對付段虎的終極武器。
含義為“開弓沒有回頭箭”。
此刻,正是那樣的時刻,和段虎坦誠相見的時刻。終於可以清清楚楚告訴他,滎陽秦家來報仇了,不光報他“投靠朝廷,暗害摯友”的無恥行徑,更報他“哪怕對方已經窮途末路,也要趕盡殺絕”的虎狼之心。如果不是段虎,秦家縱然滅門,也不至於在逃亡路上慘遭屠戮,最後隻剩她“爾絢”一人。
段虎,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她的心,瞬間變得堅定磐石,步子也漸漸穩定下來。眼前是步步生風的老戴,正一步不停將她帶往段虎的書齋。
這“建正閣”,四下幽靜,是朱沅寶為了“盛平公”段虎的休養,專門在平安山莊內修出的一座院落,據說形式格局都是“盛平公”帝都官邸的縮小版。
“建正閣”內,“徳平齋”是段虎的書齋,此刻正垂著竹簾,隔斷門外喧囂。門外正長著一叢叢青青翠竹,纖細悅目。
段虎愛竹,正如朱沅寶愛鬆柏,是朝野內外一段佳話。
兩個小人,何必愛“鬆竹”這些高潔之物?
爾絢斜睨那翠竹,輕蔑想,同時低頭邁進了門中,老戴見她進了門,方才重新垂下竹簾,口中恭敬道:“大人,爾絢姑娘來了。”
書桌邊,段虎正提毛潑墨,縱情間筆下已經勾勒出一叢翠竹模樣。爾絢遙望那一叢墨色繪就的“翠竹”,嘴角隱隱浮現一絲冷笑。
“爾絢姑娘。”段虎雙目一閃,放下毛筆迎了出來,倒是一點架子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