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海主手握飛白刀邁出“落日小築”的一瞬間,朱沅寶忽然感到深深恐懼。這心思縝密的少年,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覺發現王遮山的飛白刀鋒上沒有暗花。莫非他時時刻刻都藏在暗影之中,洞察所有人的一舉一動?
冷汗緩緩沁滿脊梁,朱沅寶怔怔望著那微微虛掩的門,眉頭深皺。
此刻,正是東方泛白,青空彼端,正漸漸漾起一片飄蕩淺白。深秋的清晨,總是格外清冷。
在平安山莊的錯落院落中,“翠墨軒”位於最東,總能瞧見最早晨色。此刻,青白的晨光已經鋪滿那薄薄的淺黃窗紙。
“光寒……”已經幾天米水不進的朱北旭,斜靠在那落滿淡黃晨色的錦塌上,疲倦地低喚一聲。
名喚“光寒”的書童快步走了進來,不經意間碰響了那一串串垂地的珠簾。珠簾內的朱北旭,麵色憔悴,嘴唇幹裂。
“少爺……有什麼吩咐。”光寒恭敬道,順手倒了杯熱茶送到他麵前,皺眉道:“少爺,您已經好幾天沒吃飯了,人都憔悴得不像樣了啊……”
朱北旭滿心愴然,慘淡一笑,一麵輕輕搖頭,一麵指向那緊閉的窗,澀聲道:“天亮了,把窗打開,讓我透口氣……”
光寒見他在幽暗屋內待了數日後,終於願意瞧瞧天光,不由麵露喜色。一邊應“是”,一邊快步趕到窗前,“吱呀”一聲,推開了那窗欞上鏤刻花藤的木窗。隻片刻,晨光噴入屋內,又涼又白。朱北旭微微斂眉,沉浸在新鮮的晨光中,頓覺神思一清,深深吸了口氣。
光寒這才敢上前繼續勸道:“少爺……吃點東西罷。”
“你去找老爺,說我要見爾絢……”朱北旭望著窗外淺青色的遠天,皺眉道。
“少爺……”光寒雙目微瀾,為難道:“老爺他……”
“明日鑒寶大會就結束了,爾絢就進宮了……再不見一麵,恐怕再也見不到了!你去傳話,這是我最後的請求。”朱北旭皺眉道。
光寒顯然猶豫不決,卻也不敢違拗自己的主人,垂手站了片刻,隻好放下茶杯,緩緩走出門去。
此刻,太陽已經升上天空,金光泠泠,落滿每一條道路,將道路兩旁的鬆柏繁華照得金光閃爍,悅目非常。
令朱北旭吃驚的是,這一次朱沅寶答應了他的請求。
午後時刻,一個熟悉的嫣紅身影,終於亭亭出現在珠簾外。那一貫驕傲的爾絢,伸出一隻手想要撩起那珠簾,卻又在片刻間猶豫了。隔一道珠簾,錦塌上斜靠著那眉目疏朗的少年公子,是她熟悉的模樣。清俊,溫暖,正微微闔眼,顯得非常疲倦。
這是……最後的道別。
她不由皺了眉頭,手背托起珠簾,卻頓在半空。她沒有勇氣再往前走一步,沒有勇氣麵對朱北旭。
時光飛逝,朱北旭仿佛從未染上歲月痕跡,依然如同許多年前一樣,純淨正直,眉頭間隱著淡淡憂傷。
她的心,忽然非常酸。隻片刻,眼淚無聲滾落。眼淚是那麼涼,比手上托著的珠簾還要涼,還要晶瑩。冷光模糊眼前一切,模糊了朱北旭的麵目。那本是世上最溫暖的臉,溫潤如玉,雖然難掩眉間憂愁,卻總願意把最好的笑臉給她。
就在她躊躇不前的同時,珠簾內的朱北旭忽然眉頭微皺,緩緩睜開了眼睛。就在他睜眼的瞬間,眼前真的出現了奇跡。
“爾絢!”他驚喜喊道,微張的雙眼瞬間瞪大。
爾絢一驚,下意識轉身便要逃走,“叮咚”幾聲,珠簾亂響。眨眼的功夫,朱北旭已經起身,追了出來。爾絢卻像是受了驚嚇,越走越快,提著裙角的手顫抖不已,恨不能立刻衝出門去。
“爾絢!”朱北旭大步奔去,伸手扳住她的肩膀。
爾絢一怔,霍然止步。身後,是“叮咚”直響的珠簾;眼前,是灑漫陽光的地麵。門,就在眼前;朱北旭,正在她身後,兩隻鐵鉗般的大手正牢牢扳著她的肩,充滿決心。
爾絢沒有回頭,黑緞般的長發紛亂落在肩頭,靜默中,她隻覺心立“咚”的一聲悶響,呼吸跟著凝結。片刻間,她終於掙紮脫身,奮力向前跑去。
“爾絢。”朱北旭的手,瞬間滑脫那瘦削的肩膀,爾絢紅裙拖曳,眼看就要跑出門去。
她忽然害怕極了,害怕失去離開的勇氣。
離開一個人,需要何等的勇氣,欠缺一分決心,都會功虧於潰。於是,她一刻也不敢猶豫,隻奮力向前跑去,想要甩開朱北旭,想要……甩開自己的眷戀。
身後,朱北旭眼睜睜看著她往前跑去,眸中早已布滿酸澀清淚。
爾絢決定的事情,從來都不會退縮。
然而,此刻,再也沒有比失去她更令人畏懼的事情。他終於不再猶豫一刻,奮力追上前去,忽然從身後將她攬入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