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第一場雪飄然降臨,整個洛陽頓時白茫茫一片。鞠公子終於按時趕回東海,王遮山和柳邦華也順利回到了不霽樓。
王遮山回到嘉興的第一件事,便是跟露毓前往瓶山,看望剛剛遷回墳塚的屠風揚。此時瓶山,正下著淡淡細雨,冷霧淒迷中,屠風揚和王霜的墳塚並肩而立,靜默中互相依偎,宛若二人生平寫照。
風雨中,王遮山默默凝視屠風揚那巋然不動的墓碑,忽然覺得一籌莫展。露毓緘口不言,立在他身邊,仿佛感同身受他那種深沉的絕望,微微皺著眉,神色迷惘。
片刻後,兩人已被冷雨打得渾身濕透。
“走罷,找個地方躲雨。”露毓皺眉道。
王遮山沒有回答,隻呆立在那越來越密的雨中,顯得非常傷心。
“王遮山……”她輕歎一聲,忍不住走到他身邊,想為他擋住冷風。
這一別,竟是一秋,他二人再見彼此,忽然覺得對方有點陌生。王遮山身上,多了一種莫名疏遠。冷雨中,露毓開始明白,從丘羽羽走出不霽樓的那刻起,王遮山的心便再也不會柔軟了。
最初的眷戀一旦死亡,心便成了一枚硬繭。
良久之後,王遮山終於轉過頭來,在細雨中眯起雙眼,凝視她道:“我……想離開嘉興……”
露毓心口一冷,卻隻淡淡道:“去哪?”
“不知道。”王遮山搖了搖頭,慘淡道:“走到哪裏算哪裏,應該不錯。”
露毓沒有說話,冷冷斜睨他,心口一酸。
這麼多年來,王遮山隻對她做了兩件事,拒絕和離別。她忽然覺得,眼前的男人是個無比殘忍的人,完全不留餘地地拒絕和離開她,卻從來都不會感到內疚。
可是王遮山為什麼要感到內疚?
對於王遮山來說,她向來是個可有可無之人。拒絕和離別一個可有可無之人,自然就談不上殘忍。
她的心更酸了,冷雨落滿眉睫,緩緩滑下。冰冷的雨,深秋的雨,冷得可以滲入皮膚,侵入心裏,令人戰栗。
片刻後,她終於緩緩開口,聲音平淡,一如平素:“我在不霽樓等你回來。”
王遮山望向她,雙目微瀾,閃動感激神色。煙雨如織,那神色卻倏忽而過,瞬間湮滅在青灰雨幕中。露毓澀澀一笑,亦凝望他,眼中掠過“原諒”的神色。
那是原諒,理解,寬容……同一個內涵,被剝落成不同層次,於是看上去非常複雜。王遮山看懂了那不斷流轉變幻的神色,忽然覺得非常內疚。
我是不是很殘忍?
他望著她,在內心深處問自己。每一次拒絕和離開她,他都那麼決絕和堅定,連頭都不願意回,是不是真的很殘忍?
然而,他就那麼靜靜望著她,身側是逝者默默佇立的墳塚,仿佛無聲見證了他的某些心緒,某些對於露毓的心緒。如果不愛一個人,拒絕和離開,堅決的、果斷的拒絕和離別,便是最好的禮物。傷口終將被時間愈合,終究好過每日淩遲。
想到這裏,他的心忽然寧靜了。風雨中,露毓緩緩掉回頭去,望著眼前兩個被雨水洗刷得無比明晰的墓碑,毅然決然地選擇了接受。
在不霽樓等王遮山回來……
千回百折間,這件事成了人生裏最大的一件事。
三天後,冷雨方歇,清寂大道上,王遮山再次翻身上馬,除了盤纏,飛白刀和《雪吟刀法》,什麼也沒有帶,隻身離開了嘉興。那條貫穿嘉興的大道上,依然殘留著淒清雨痕,煙青遠天,高遠得似乎沒有盡頭。露毓依然佇立在街頭,一直望到那身影消失在晨霧中,還不肯轉身離開。
清風中,不霽樓巋然矗立,靜默無語,好像在靜靜等待著什麼。露毓回頭,瞧著晨色映照下,“不霽樓”三個閃著金光的大字,不禁慘淡一笑。此刻,她忽然覺得,不霽樓才是這世上最懂她的……不是人,卻勝過人……
你就和我一起,等著王遮山回來罷……
她悵惘望著那門匾,望見“非仙亦仙,不樂也樂。”八個大字,心裏默默道。
此時此刻的洛陽,同樣白茫茫一片,淒冷大雪已經連續下了許久。西南王等人聯名上書之後,平安山莊迎來了一次徹底查封。
幾代人的曆史中,這還是頭一回。
此刻,朱北徑和朱北旭兩兄弟,正枯坐在前廳中,幾天幾夜都找不出有效的法子。封住的大門,限製了山莊內所有人的行動。曾經門庭若市的平安山莊,在一片白皚皚的冰天雪地中,第一次迎來了絕對的靜默,門可羅雀的寂寥中,仿佛隻剩下絕望的信息。
“方與閣”內,朱沅寶已經臥床數日,身體一如不如一日。此刻,隆帝禁止朱沅寶入朝,也禁止其他人與平安山莊來往。西南王負責清查山莊內一切所謂“不義之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