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時節,整個中原普降大雪,仿佛還是幾年來的第一次,就算是遙遠的碧海關,也跟著降了一場大雪。
碧海關外,有浩瀚東海,藏滿關內人望而卻步的傳說。碧海關內,早已銀裝素裹,白皚皚的天地間淒茫茫一片,呼嘯咆哮著凜冽的寒風。碧海關內的第一座小鎮,名字叫做“踏雨鎮”,夏日裏常下雨,冬日裏常飛雪,不知從哪偶得這個雅致的名號,竟然流傳下來了。然而,對於關內人來說,踏雨鎮是出關前最後一站,藏滿太多的心酸離別。
此時的踏雨鎮,正籠罩在無盡的煙灰蒼穹之下,充滿朦朧煙雪。鎮上唯一一個迎風掛著酒幌的酒館,恐怕也隻有“劉記”了。“劉記”,據說有碧海關內最好吃,最新鮮的海產。就算是這樣跋涉艱難的大雪天裏,“劉記”裏也擠滿了喝酒吃飯之人,顯得很熱鬧。為擋風雪而緊緊關閉的門窗,令屋內昏昏暗暗,隻剩頭頂一盞搖晃的銅燈照明。
一片熙攘中,不會有人留意到靠窗處角落裏,一人身著黑衫,正兀自扒拉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麵,似乎胃口很好。
“小二。”另外一人卻已經緩緩在黑衫客對麵落座,口中叫道。
黑衫客霍然抬眼,吃驚地停下了筷子。眼前人,清秀俊美,眉宇間隱隱藏著英氣,雖是男子打扮,卻依然透著嬌美。
“要一碗和他一樣的湯麵!”來人一指黑衫客的麵碗,對顛顛跑來的小二道。
“好嘞!”小二笑應,轉身往後堂跑去。
“何……姑娘。”黑衫客微微吃驚,喃喃道。
那男子打扮的少女狡黠一笑,衝他做了個“噓”的動作。黑衫客不是別人,正是鞠公子。坐在他對麵的,正是在平安山莊裏救了他命的何姑娘。
一陣感激的笑掠過鞠公子略顯疲倦的麵孔,何姑娘雙目沉靜,眨也不眨地笑望他,直到小二端來一碗香噴噴的麵條。鞠公子低頭繼續吃麵,何姑娘雙目一閃,卻未動筷子,隻是頗感興趣地瞧著他頗為滄桑的麵孔。
眼前的鞠公子,通身黑衫,依然保持著那清俊無雙的絕代容顏,卻少了素日裏躊躇滿誌的笑意。略顯粗糙的臉孔上,隻剩下滄桑風雨。何姑娘一言不發,靜等他吃完一碗麵,方才緩緩開口:“你……”
鞠公子抬眼一笑,正了正身子,兀自端起碗喝湯,就那他端碗的一瞬間,何姑娘已經驚得瞪大了秀美的眼睛。
“你……受傷了?”她盯著鞠公子赫然露出袖口的右手腕處,訝然道。聲音不大,卻顯然吃了一驚。
鞠公子淡然一笑,斜睨那正緩緩滑落鮮血的手腕。何姑娘瞧了眼那新鮮的血,正欲起身,卻被鞠公子伸手按下。
鞠公子隱秘一笑,輕輕搖了搖頭。
“你傷得很重……”何姑娘擰了清秀雙眉,輕聲道。
鞠公子卻慘淡一笑,隻繼續搖頭。幽暗昏黃,人聲鼎沸中,一個受傷的人可以藏得很好。何姑娘忽然明白了,隻好重新坐下來。越過她瘦削的肩頭,鞠公子緩慢而隱秘地掃視眾人,最後將略顯荒涼的目光停在了何姑娘蒼白緊張的臉上。隻片刻,他那渙散雙眼開始重新聚焦,一絲警覺掠過眼底,他猛然向前一湊,盯著她道:“你怎麼會在這?”
何姑娘一怔,旋即微微一笑,沉聲道:“路過。”
“哈哈!”鞠公子忽然笑了一聲,卻又在止笑瞬間重新變得疲倦。他不笑了,饒有興趣地盯著何姑娘那麵沉如水的麵孔。
兩人對視片刻,均是連眼都不曾眨巴一下。何姑娘終於忍不住,率先道:“你想說什麼。”
“我在想,難道這是緣分?”鞠公子瞥了她一眼,笑了。
“或許是罷。”男子裝扮的何姑娘,嫣然一笑,依然唇紅齒白,非常動人。
鞠公子微微斂眉,凝視那秀美的麵孔,忽然兩眼一花。
“你怎麼了!”何姑娘大驚,慌忙起身扶住了他搖搖欲倒的身體。
鞠公子輕輕搖了搖頭,眼前卻更加模糊了。他兩眼一花自然不是因為何姑娘的傾城美貌,更不是因為與佳人同桌而坐。隻因這一路,風雨兼程,從碧海關外逃進中原,鎖骨處那簡單包紮過的傷口一直都在流血,早已快將他耗盡了。
何姑娘伸手托出他的瞬間,隻覺雙手沾濕,不由驚呆了。她隻知鞠公子受傷,卻萬萬沒想到他傷得這樣深,情況這樣糟,傷口的血已經將大半個身子浸濕了。
“你……真是不要命了!都這樣了還有心情吃飯!”何姑娘將他靠在身上,低聲斥道。
鞠公子聞此,咧嘴一笑,囁嚅道:“這不是……吃點飯,才不會死麼。”
“噗!”何姑娘又好氣又好笑,不由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