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公子佇立窗前,於沉默中冥想許久,終於起身往門外走去。
此刻,他忽然非常想見孟川簡,也想見見“瓊兒”。
深冬般嚴寒的初春,明媚在凝霜的裂隙中倔強延伸,依然遊絲般微弱。不知何時便會落下星星飛雪的璃星山上,本就見不到最鮮美的春,哪怕有春雪花搖曳生姿,宣告春訊。
璃星山,終究是璃星山。
鞠公子常常想,世上怕是再也找不到一處,能像璃星山這般,集合人間最惡劣的氣候地理條件。也正是因為這樣極致的艱難境地,才能造就淩虛教豪傑那些令人望而心驚,最是乖戾縱情的真英雄罷。
這是他的另外一個結論,越是艱難困苦的環境,越能鑄就向往強大光明的性情。
淩虛教從孟青堯開始,傳到“瓊兒”做教主,不過三代,已經是江湖中跺一跺腳就震天動地的重要門派,與他們這比雪山還冷硬果斷,卻又比沙漠還要熱情豪邁的性子有絕對關係。
當年,“雪聖女”孟小蓮壯烈死在自己的喜宴上,曾令多少人唏噓不已,其姐孟小蕾因傷心過度,從此不再過問教中事務,專心去陪伴亡妹,如今還住在墓園中。後來,孟青堯一世豪傑,卻因腦疾忽然發作,含恨猝死,令人不由感慨天命詭譎。如今,孟川笙和鞠瑩離開了人世,留下淩虛教蕩平瀾霞船的決心。這一切的一切,聽起來盡是酸楚,仿佛是上天最殘酷的曆練,卻也會令他們變得比別人更加強大。
令江湖看客,感到疑惑的是,教主孟川笙死後,隻留下一個不滿周歲的幼子,胞弟孟川簡接任教主,本是理所當然之事,卻不沒想到,孟川簡卻隻稱自己願輔佐幼侄,鞠躬盡瘁在所不惜,卻不願坐那教主之位。
於是,如今淩虛教的教主,乃是個不滿周歲的幼子,輔佐他的,有兩個人,一個是其母鞠瑩曾經從東海帶來的貼身丫鬟白婉,一個便是孟川簡。白婉被尊為“教母”,乃是因為從今後她便是瓊兒的養母。孟小蕾心灰意冷,不願再問教中之事,亦是個中緣由。隻不過,這一切終究有賴孟川簡盡心輔佐,說穿了,教中事務,終究是他在打理。
這件事,鞠公子起先也甚覺費解。隻不過在一次和孟川簡聊天之後,他終於明白了一件事,孟川簡所作所為,其實是為了保障那個名叫白婉的女人此後的生活,給她在淩虛教設立一個堅不可摧的位置。
這樣一來,哪怕有一天瓊兒長大成人,自己坐在教主位上,也不能輕視自己養母這個“教母”的位置。
這秘而不宣的隱秘內情,令鞠公子深深慨歎,不光有感喟,還有敬佩。他第一次知道,世上竟然有這樣的感情,這樣深沉的守護,這樣沉默不語的付出。
“你……很喜歡白婉罷?”他曾經這樣問孟川簡。
那一向沉靜如水的男子,分明目光微瀾,卻隻是冷靜地淡淡一笑,笑而不語。
“為什麼,不在一起?”他也曾不解地追問過:“你未娶,她未嫁,在一起生活,豈不好?”
孟川簡沉默著,笑得略顯荒涼。第一次,鞠公子從這位一向心思深沉的淩虛教二護法眼中,看到了一絲溫柔的光。他荒涼地笑著,輕輕搖了搖頭,道:“她的心,屬於另外一個人。”
鞠公子輕聲歎息,從那以後,再也沒有問過關於“白婉”的問題。
不過此次璃星山之行,他並沒有見到白婉,那據說連笑一下都能驅散陰霾的女子。據說她下山去了,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鞠公子回憶到這裏之時,已經來到了孟川簡的書齋內。世人都道孟川簡武功蓋世,是鬼影殺手中最變幻莫測的一個,短劍使得神鬼不知,取人性命於頃刻之間。種種關於他的傳說,像午夜墓園中幽怨莫測的陰魂,任誰想起,都會在片刻間不寒而栗。
沒有人知道的是,孟川簡很喜歡古琴,雖然彈得不怎麼好,卻一直堅持下來。據說,午夜裏,他常常自彈自樂,那古怪走音的調子,常常逗樂窗根下偷聽的下人,也總是引起人們竊竊私語。
一個人,為什麼非要做自己不擅長的事麼?
武功高強,殺人於眨眼之間,手段又狠又辣的二護法孟川簡,好好殺人便可,為何非要彈琴?
這些流傳在淩虛教下人之間的笑談,隨著時間推移,也傳遍了整個江湖。
於是,人們總是悄悄說,孟川簡是殺人殺得太多了,想彈彈琴,澄淨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也有人說,孟川簡彈琴的時候,也不過是在思考殺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