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中,阿嗔毫不猶豫向前揮動閃耀的彎刀,那銀白的光,倒映漫天飛雨,橫向切斷迎麵而來的劍風。天星公雙目閃動陰惻惻的冷笑,口中叫道:“少海主!莫逼老夫!”
“哼!”阿嗔冷哼一聲,挺刀便刺,乳燕投林般伶俐迅捷,口中斥道:“你也太高估自己了!”
“哈哈!”天星公大笑,一麵向一側滑去,一麵小心揮動手中短劍。
鞠公子向前踉蹌兩步,迎麵撲來冷雨淒風,將麻木兩頰抽得生疼。他睜大眼睛,透過細密雨幕,見阿嗔瘦削清秀的身影,電光般穿梭在接天密雨中,與手中刀光交疊錯開,如同白宣紙上瞬間暈開的點點濃墨。
一時間,百感交集的他,忽然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識喊道:“我的事!不用你管!讓開!”
阿嗔渾身一顫,險些被天星公刺中,心神紛亂中墜落在地,彎刀如冰,切斷一片雨絲,將紛亂雨水挑飛,紛紛撲向有意收勢的天星公。二人均是一個踉蹌,前後落地在一丈開外。
天星公微微喘息,冷笑凝視風雨中失方才立定的少海主,瞧出了對方那難以掩飾的失魂落魄。
“讓開”二字,如雷貫耳,醍醐灌頂,她瞬間明白過來,自己是鞠公子最恨的人呐,是東海瀾霞船的少海主呐!他怎麼能不恨自己呢?
於是她木然苦笑,任身體順著風雨墜地,癡人般停在丈外,手挺彎刀,於風雨中眯眼凝視他。
風太大,雨太急,幾乎模糊她本就幹澀的視線。鞠公子搖搖欲倒,在風雨中變成了一隻斷了線的風箏,麵向著她,眼中閃著冷光。
她不由渾身一震,風雨如此凜冽,卻不能掩蓋他眼中的光,那是野獸受傷後才會有的光,吞心噬骨。
她下意識向後退去,第一次感到,原來他們之間的距離如此之遠。
大雨敲打著鬥笠,不斷發出刺耳的“嗶啵”之聲,天星公巋然不動,任那冷雨寒風穿身而過,在遠處端詳那心力交瘁的少海主,忽然心口一酸。
他知道,這一夜,隻有跨過那倔強少海主的屍體,他的劍鋒,才能碰到鞠公子的喉嚨。
他忽然很絕望,因為他不可能贏過少海主,這與身手好壞全然無關。
淒風苦雨,將三人早已濕透的衣服吹起,招展如旗,發出“呼啦啦”駭人心神的猛烈顫音,如同阿嗔此刻心中的震顫,也如同鞠公子此刻的驚愕。
他早該料到,卻終究沒有料到。
他或許能夠料到,卻終究不願料到。
人,總是下意識趨利避害,不願迎向傷害自己的事實,除非那事實自己血淋淋現出身來,極少有人願意親手剖開。
那實在……過於疼痛。
“除非……”阿嗔依然直挺挺麵對著天星公,兩眼閃著寒光,森然道:“先贏過我手上的刀!”她顫抖著,重新挺直刀鋒,指著天星公。
鬥笠下,天星公豈止雙目驚瀾,他的心早已陷入一片無望之中。他不願帶著失敗返回東海,卻不得不麵對失敗返回東海的必然結局。
“少海主!”天星公咬牙道,正色喊道。
阿嗔巋然不動,緩緩升高握著彎刀的手,刀鋒雪亮,映著她更加蒼白的麵孔。
鞠公子搖晃兩下,頹然苦笑,嘶聲喝道:“再不走!我殺了你!”他喊著,卻沒有挪動腳步,似乎需要片刻的時間,讓他思考這前前後後,方能握起玉簫,刺向那女子。
眨眼間,往事濃縮成奇妙一瞬,霎時撞擊在他似乎早已千瘡百孔的心口上,轟然巨響,一時間不辨虛實。
那極短一瞬之中,不霽樓的酒,不霽樓的月光,平安山莊的夜色,竹海的美酒……許多光影交疊一起,光一般閃過眼前,直將他晃得雙目泫然。
於是他知道了,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刺出這一下,至少今夜不行。
“你走罷!”他霍然止住正奮力疾奔的腳步,被那衝力猛然一震,在大雨中一個趔趄。
阿嗔沒有轉頭,餘光中感到了他那劇烈一顫,第一次絕望體會到命運的不可逆轉。
鞠公子站直身體,已覺心力憔悴,簡直連手中玉簫都不能挺直了,愴然大笑。
“天星公!”阿嗔雙目噴出駭人冷光,最後通牒道:“再不走,休怪我手下無情!”
“少海主!”天星公渾身一顫,深知本分,於是道:“這罪過!”
“我自會回東海解釋!用不著你費心!”阿嗔怒道,不容置疑。
天星公雙目一閃,忽然一咬牙,收起銀劍,轉身便走,隻瞬間便消失在漫天大雨中。